第77章(2 / 2)

美人如钩 苏眠说 2365 字 17天前

而夜空仍然平静温柔。

“陛下,”一个年轻宦官从台阶底下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奴婢命人仔细审过了叶才人,确认她实在没有嫌疑,戚才人落水的时候,她自己也吓坏了,本还想伸手去扶,谁知……”

段臻转过头来。

高方进猝然对上圣人的眼神,立即低下头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害怕,可就在方才那四目相交的刹那之间,他真是骇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见圣人没有说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您想,叶才人即算是个不懂事的,也该明白皇嗣有多金贵,在场的也不是只有她的人,戚才人身边那个宫女,她不也什么都没说么?可见当真不是叶才人做的……”

“为何是你?”段臻淡淡地道。

高方进愕然,“什——陛下?”

“为何是你来报朕?”段臻负手在后,语气没有起伏,“朕不过随手将叶才人交了内廷狱,你却来着的什么急?你同内廷狱交代好了?叶才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们是什么关系?”

夜色澄澹,一如圣人云淡风轻的面色。高方进却感觉自己身下的大地都在分崩离析,好像下一刻就要豁出一道深渊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他跪下来,不由分说地先叩了三个响头:“奴婢死罪!奴婢关心则乱,越俎代庖,奴婢死罪!”

段臻道:“那你便去领死吧。”

高方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直起身子,张了张口,还想再申辩,殿内却跑出来一个人,一部长长的白胡子,跑得连连举袖擦汗,到圣人近前,竟也是扑通一声利索跪下——

“陛下!臣等无能,臣等——救不了戚才人腹中胎儿啊!”

段臻闭了闭眼。

他其实早有预料,戚冰流了那么多血,他一见到,便知这孩子保不了了。他只是不甘心,他想自己自幼及长,未曾轻易杀生,未曾□□虐民,未曾怠慢亲长,未曾残害骨肉——可是他却留不住任何一个想留的人。

他好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

夜晚的冷风从台阶底下卷上来,拂过他的明黄朝服,撩得他骨髓生寒。他甚至想,自己如果是个恶人该多好?自己如果能像敬宗皇帝那样,生杀予夺爱恨由心,全不管这滔滔天下千秋功过,该多好?

那样,他至少不会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他原本以为叶红烟是听话的——他原本以为戚冰也是听话的。不,他早该明白,自己身边,能活下来的人,都是聪明到无情的人。她们依赖他,她们也控制他,她们害怕他,她们也算计他。

每一个表情动作,每一次言语欢笑。女人们的面具背后藏着什么,他从来都不知晓。

叶红烟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怎么会祭出高方进来?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是殿内的太医一个个出来,俱跪在他身后请罪。这么多人,可是只有段臻一个是站直了的,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一片空无,没有人敢靠近他,不论是脆弱的他还是强大的他。

他觉得很孤独,可是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

段臻转过身,对周镜道:“传旨,叶才人降为宝林,罚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流波殿一步。”

周镜躬身领命。跪在地上的高方进字字听得分明,心中实在已忐忑得没了章法,偏在此时,圣人却又走到了他的面前。

“朕方才气糊涂了。”圣人和颜悦色,甚而稍稍躬下身来欲将他扶起,惊得他再度磕下头去。圣人也就势收回了手,夜色之下,温和的眸子凝了他半晌,渐渐地,竟露出了坚冷的刺。

他还没有感觉到那刺,圣人就已走入了殿中去。

***

戚冰已换了衣裳,此刻只着一身月白里衣,面容惨淡地侧卧在床。听见圣人进来,她便要起身行礼,却又动了肺气,一时咳嗽不止。

段臻犹豫着,隔着三步站定了。

戚冰扶着床沿咳嗽,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只露出捂住嘴唇的纤纤五指,身子不住地抖,咳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咳完了,她抬起头来看向圣人,眸中已是一片莹然。

“你好生将养。”段臻不知该说什么好。往常他都是很温柔、很能开解人心的,可这一晚,他自己都已乱套了。

戚冰静了片刻,笑笑,双唇没有丝毫血色,“谢陛下。”

段臻又沉默了一会,终于确定自己真是无话可说了,才道了句:“有什么事,可以找周镜。”便转身离去了。

“陛下慢走。”她在床上行礼,直到空气都陷入一个人的寂静,她仍保持着伏低的姿势,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一般。

“找周镜”,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待遇。若在过去,这待遇会让她得意非凡、感激涕零;可在今日,却只惹她牵动了一下嘴角。

无边恩宠、无上光荣,有什么意义?

她终于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代价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可是,这样的、被剩下的自己,还是她自己吗?

☆、第118章

第118章——不须留(一)

至正二十二年的这个秋天,实在是过得太热闹了些。し

先是太皇太后猝然崩逝,手忙脚乱地准备丧仪;而后又突然抓起人来,从大明宫的才人到教坊司的乐工,好一出连环戏;最后好不容易出了大狱的戚才人竟突然不慎落水小产,与此同时,叶才人遭到降级幽禁……

小芸说了一句话,殷染觉得颇有道理。她说:在宫里,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怎样。

所以也只好先顾着眼前,聊以慰藉那不知所措的光阴罢了。

也是因了大明宫那边忙乱,掖庭宫的人手抽调了一些过去,这边禁防也就略为松了些。段云琅终于如约而来,已是在七月末了。

其实还是同往常一样的,趁着暗月昏昏,从西掖门偷进来。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不知做了多少回,这黑暗而无人相伴的道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但是他已对自己发过誓,他不会这样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