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邓杰面色有些不解,疑惑道:“但是我听到一些传言,他妻子和孩子死了,但是尸体却找不到,娘家人问他尸体在哪儿?他只是哭,还说什么,她们没有死,和他在一起——”
邓杰说到疑惑处,就停下,陷入了回忆中,楚行云不得不向前推进:“然后呢?”
邓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一蹶不振了,当时他正在读研究生,妻儿死后就荒废了学业,在家里待了五六年。后来他家里人又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才慢慢从阴霾里走出来又结了婚,回到学校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本来他的生活正朝着好的一面慢慢回转,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总是怀不上,结婚将近五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他太想要孩子了,对妻子逐渐冷漠,不上心,行为也越来越暴力,后来他的妻子就和他离婚了。他离婚那年刚好研究生毕业,到我们单位求职,当时院里领导和他家里有些关系,我就把他收下了,他经常跟我说起第一任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我也就被灌了耳音,知道十月二十九号是他妻儿的忌日。”
说完,邓杰喝了半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找到了和十月二十九号有关联的关键人物,楚行云即刻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邓杰起身到客厅里挂着照片的墙壁前,寻找一圈,取下一张大合照,坐回原位,把照片递给他:“叫冯竟成,站在院长旁边的就是他。”
照片年久失色,人影模糊,依稀能看到这个人身形挺拔,神态可亲,脸上戴着一副儒雅的眼镜。
虽然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泛黄的印迹,但是楚行云依旧能看到他这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笑起来像镰钩弦月。
冯竟成——
原来,他叫冯竟成。
拿着照片走出邓杰的家门,大门关闭后,门后的喧闹欢笑声不受外界任何因素干扰,仍旧欢天喜地的进行着。
楚行云捏着那张照片,有些乏力的贴着墙根慢慢蹲下,盯着铺在脚下的青石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未被接起的间隙,他用力清了清喉咙,但是出声时依旧有些疲惫,暗哑。
“嗯?”
贺丞的声音低低的从手机里传出来。
“问你一个问题。”
楚行云用力撑起一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一些。
“说吧。”
贺丞道。
楚行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来回在指腹中搓揉碾压,抿了抿异常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问:“当年那个绑架你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感觉自己太残忍了,就算这个问题非问不可,他也应该陪在贺丞身边,此时他看不到贺丞,怎么安抚他?怎么拯救他?
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鄙和自私,他比贺丞更加不想面对这些回去。因为当他看到贺丞那张深陷回忆而痛苦惶惑的脸,他会成千上万倍的感到痛苦,感到内疚。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逃避直面贺丞,直面贺丞身后的深渊。
贺丞沉默了,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内,楚行云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像被人高高举起,又狠狠摔下,摔得他心口生疼,像刀割一样。
“你怎么——怎么知道?”
贺丞的声音依旧低缓,平静的毫无起伏,但是楚行云却听出了他颤抖的鼻音。
“有吗?”
他握起拳头堵住仿佛在往外渗血的心口,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贺丞极轻的笑了一下,声音缥缈的仿佛来自远方:“有啊,他把我锁在床上,一日三餐给我喂食,让我叫他爸爸,晚上还抱着我睡觉,每天——”
咯噔一声,他手里的石子竟然被捏碎了,或许碎的不是石头,而是他的指骨。但是他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扶着额头,身处数九寒冬般,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别说了,贺丞,求你别说了。”
贺丞的话音以一个异常轻巧的转音,再次低低的笑了一下,顿止。
明明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楚行云却忍不住问:“所以你活下来了是吗?”
贺丞微乎其微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他们反抗,哭闹,甚至想逃走——只有我没有反抗过,所以我活下来了。”
贺丞的这句话,解答了冯竟成的作案动机。
蹲的太久了,双腿肿胀麻木,楚行云索性坐在地上,托着额头,闭上眼睛。他在黑暗之中,站在深渊的边缘,往更深处凝望,试探——
十月二十九号,是冯竟成的妻儿去世的日子,此后所有的不幸都在那天的米拉山的暴风雪中埋下了苦难的种子。
冯竟成的妻子是藏族人,她信佛,而佛教中转世轮回是藏传佛教信徒皆以信奉的密宗,有没有一种可能,冯竟成也随了她的妻子信奉佛教?信奉转世轮回?不然,他为什么要寻找十月二十九号出生的孩子?
他失去孩子的那天,正是十月二十九日。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推,那么冯竟成专挑十一年后在十月二十九号出生的孩子,目的不是为了绑架他们,抑或是杀了他们。
而是——寻找自己的儿子。
倘若追溯此人心理变态,精神失控,陷入疯狂的源头,恐怕就是在妻儿死去的时候,邓杰说他妻儿的尸体寻不见,而他被发现时浑身是血,生命体征各项指标完好,奇迹般的生存。做一种最大胆,最残酷的设想,如果冯竟成是用妻儿的残骸得以果腹续命,那么他后来将反抗的孩子杀害,食用其血肉,也就变得有源追溯——
楚行云察觉到他的意识已经陷入血肉模糊当中,越往深处思考,越痛苦,但是方才贺丞的话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回放,逼他不断的往已经被掩盖,被踏平的地下挖掘,直到揪出那些腐烂的根系,把它们连根拔起。
贺丞自幼便成熟,所以他没有反抗,也正是他的不反抗使他得以活了下来。所以冯竟成把他‘养’了一年多,贺丞的幸存并非幸运或偶然,而是冯竟成在面临追捕重压之下,选择暂时的将贺丞流放,从而带走了陈雨南作为替补品。
现在,十三年后,他回来了,他如一个梦魇般再次像贺丞发起进攻,对他来说,贺丞早已变成了他的所属物品,是他流放在外的囚徒。
换句话说,他早已把贺丞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你还好吗?”
长时间没有听到楚行云的声音,贺丞不禁有些担忧。
楚行云扶着墙壁慢慢的站起来,充血麻木的双腿像是踩在棉花里似的难以施力。他弥漫着一层红光双眼中,凌乱又炽热的色彩渐渐散去,留下一层温柔的怜惜,笑说:“没事,我找到真相了。”
贺丞顿了顿,低低的叹了口气,道:“赶快回来吧,我——忽然特别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