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下到凌晨的大雨此时终于有了渐歇的趋势,压城的阴云散去,才显露出迟到的天光乍泄。
高远楠坐在警局一楼大堂,正对着门口的长椅上,怕冷似的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望着门口方向发呆。
楚行云坐在她旁边,沉默的看着她。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录完口供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门外,目光却不知落在了那里。
她像是迷了路,被警察带回的小女孩儿,不知身处何处似的,眼睛里只有一层迷茫和恍惚。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楚行云看着她冷漠又漂亮的侧脸轮廓,在她脸上看到了贺丞被解救后回到家中,那无二的神色。她的本性在被囚禁的十三年中消磨的干干净净,她被冯竞成捏造成了不知人情冷暖的怪物,冯竞成就像她的饲主。当她有能力且有意识的想要获得自由时,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饲主,或许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制造冯竟成的流血和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和饲主之间只能存活一个。
就像毫无人性和爱意教化的自然界,并不缺乏成年后就会食母食父的低等生物。而人和其他物种之间的区别,除去基因,就是‘教化’与‘驯养’。什么样的环境,孕育出什么样的人格。高远楠在没有一丝爱意的坏境下被囚禁着长大,谁有权力要求她心中一定要保留善良和温暖?
她只是想活下去,不惜毁灭饲主的生命。
如果贺丞没有被解救,那么此时坐在他身边的‘怪物’,就是贺丞。
“楚队。”
忽然,他听到高远楠说话了,这个年轻女孩儿并没有受到一条生命的逝去所带来的影响,她把自己封锁在一个无形的屏障后,即使身处人群,她依旧躲藏在角落里,扎根在暗夜中。
“雨好像快停了。”
她说。
楚行云看向玻璃门外的天色,雨的确快停了,雨势小了许多,滂沱大雨变成了迷沱小雨,雨珠练成了一条条棉线,被残余的微风吹的飘摇而倾斜。
“嗯,快停了。”
楚行云看着门外长输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僵硬冰凉的手指,问:“有什么打算?雨停了以后。”
高远楠眨了眨眼睛,唇角弯起一丝很不明显的弧度:“出去走走吧,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一辆suv缓缓停在警局大门口,肖树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下来,撑起一把伞,打开后座车门,接下来一位神色忧戚,温柔又伤感的母亲。
肖树举着伞,竟险些跟不上陈静的脚步,一路疾步走向办公大楼。
楚行云起身走到门口,推开玻璃门,陈静消瘦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走进大堂。
“贺丞醒了吗?”
他拦住肖树问道。
肖树合上雨伞,站在门口抖了抖伞盖上的雨滴,道:“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楚行云没再说什么,拿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往大门口走去。
在他走出大楼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即悲伤又欢喜,那欲语还休的恸哭声。
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此时为了抵抗雨后湿冷的凉风,借了一件赵峰的外套。到了医院停车场,他下车裹紧外套疾步走向住院部大楼。
七楼一间单人病房外,他还没来得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说笑声。
两个人的声音他都很熟悉,是傅亦和贺丞。
他站在门口,握着门把静站了片刻,似乎被那轻松爽朗的笑声所感染般,微微勾起唇角,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傅哥。”
他反手关上房门,向傅亦打声招呼,然后看向病床上的贺丞。
贺丞靠在床头,正在打点滴,虽然他面色懒倦,但是眼神清晰又明亮,唇角还泛着一丝半点的零星笑意,见楚行云露面,他唇角一弯,眼中神采更加明亮。
傅亦身为伤患,听闻贺丞住院,并且就在他楼上时还是赶来探望他,因为右腿缝了针缠满纱布,不方便行动,所以拄了一个拐。
此时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削苹果。
“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你今天有没有时间过来。”
傅亦粗粗打量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转着手里的水果刀,笑说。
楚行云慢慢走过去,停在床尾,看着贺丞说:“本来没有,挤一挤就有了。”
恰好此时,傅亦手中的水果刀也在苹果身上转完了最后一圈,他取下一条完整的果皮,随后把水果刀和削好的苹果放进果盘,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起身走向门口:“你们聊。”
有眼色高情商的傅队长做好事不留名,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楚行云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点滴架,问:“输的什么液?”
“葡萄糖。”
贺丞懒洋洋的靠在床头,看着他,唇角嗜着一丝清朗柔和的笑意:“医生说只是有点脱水。”
楚行云把他身上的被子掀开,撩起他的病服,看到他右腹贴着一块纱布。
贺丞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把衣服拉好,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对我动手动脚吗?”
“……怪我吗?”
楚行云没理会他的玩笑,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问。
贺丞脸上笑容略有收敛,目光极其平静的和他对视,反问:“怪你什么?”
“这一次,我险些又把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