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好似在打量他,细细的看他了好一会儿,才说:“送人了。”
“谁?”
“不知道。”
楚行云一下子皱紧眉头,有些失态的诧异反问:“不知道?那个人,你不知道他是谁?”
贺丞唇角勾起一丝笑,脸上浮现出他熟悉的揶揄的,玩世不恭的神态,轻声慢语的说:“如果每个和我发生关系的人我都要记得他们是谁,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他轻佻的态度让楚行云心里涌起一股恶气,咬着后槽牙气愤的移开目光,片刻后,又回到他身上:“现在我告诉你,你的这辆车在5月6号晚上七点钟带走了周思思,如果你不说清楚这辆车你送给了谁,你的嫌疑就无法洗清。”
贺丞恍然状‘哦’了一声,姿态仍旧轻狂傲慢,笑道:“据我所知,你办案好像没有这么轻率。”
“绑在死者嘴巴的胶布上,有你的指纹。”
贺丞浑身的从容和淡定被这句话击碎了几分,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诧异,垂眸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说明什么?我是凶手?”
说完,好像讲了个笑话似的,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容里只有一层含义——荒唐。
楚行云看到他笑了,莫名感到安心。贺丞在他面前从来不会伪装,也不会撒谎,他不屑于对任何人撒谎伪装,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杀人逾法,他也会大大方方淡淡荡荡的承认。这人混账混的挂相,纵是他有千千万万种犯罪的迹象,他也有千千万万种脱罪的途经,此时的审讯根本奈何他不了什么,他还没有到和警方博弈周旋的时刻,所以他丝毫不把这项指控放在眼里。
楚行云站起身从桌子后走出来,靠在桌边,一字一句郑重道:“说明我需要你的不在场证明。”
贺丞像个课堂上认真听课的学生般,面带微笑仰头注视着他,等待后文。
楚行云问出至关重要的一点:“上个星期六,5月6号,你在哪里?”
贺丞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看着他久久没有动静。脸上本来那点看戏似的鲜活的神态随着他的沉默逐渐的消失殆尽,像是掉进了深渊般浑身散发冰冷,黑暗的气息。
“这是我的私事。”
他说出‘私事’,楚行云竟问不下去了,他很清楚贺丞现在对他多么设防,多么不信任,他的私事他一向不敢追问,从来都是只敢在表面试探,哪敢在他心里周旋。说到底他只是不敢往贺丞心里封闭的那部分触碰,怕他的心事太深,太重,自己会在他心里失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
他看着贺丞,心里隔靴搔痒似的有些焦躁难耐,他既想追问,又不敢,更多的是怕被他拒绝,所以一直不曾探问过。但是此时此刻时和他贺丞抛去平日里的嬉笑打闹浑噩痴顽,头一次认认真真的谈起他的‘私事’,楚行云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丞用那双又冷又深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像两片在暗夜中的漂浮的流光,那片光芒漂浮不定,徘徊无依,好像在他脸上寻了个小憩的地方。他倔强,执拗,又骄傲,他谁都不信,谁也不依靠,他马上就飞走了……
楚行云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咚的一声,貌似沉到了底。贺丞的这种眼神让他不安,贺丞又开始防备他,逃避他,就在刚才他发现,他的经验和招数对贺丞全都没用,他浑身都是钢筋铁骨铜墙铁壁,若想打进他的心里,必须付出更高昂的代价,那就是真心了。
楚行云自认为他对贺丞是用了心的,他早就决定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用来守护他。无论他愿不愿意,领不领情,接不接受。
只是不知他的这层用心贺丞稀不稀罕,抗不抗拒,所以他一直不敢表露的明显。
总之,楚行云不敢往他心里探问,怕引出他心里的伤疤。他不敢追问,但是郑西河敢,郑西河也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站在楚行云身边,斟酌了一下措辞,说:“贺先生,如果你不提供证据证明那天去接周思思的人不是你,我们就可以用胶布上的指纹定案,你还要好好解释三年前的四起命案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丞看都看没看他一眼,眼里只有楚行云,听了郑西河的话,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看着楚行云问:“你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楚队长。”
楚行云说了从警生涯以来第一句自己一向所不齿的蠢话:“我不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集刷刷的一哆嗦,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楚行云嘴里冒出来的。
贺丞的脸色就像寒流过境一样,冷的掉冰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行云,说:“刚才,你还说信我!”
楚行云头上有点冒汗,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一步:“我信你是一回事,现在你不能洗净嫌疑是另一回事。”
“什么见鬼的嫌疑,我不在乎,我问你,你想让我认罪吗?”
贺丞冷笑道:“你觉得我是凶手,我就自首,你想让我认罪,我就认罪,全凭你处置,怎么样楚队长。”
楚行云看出来了,贺丞是在向他发怒,被指认为凶手他尚且那么镇定,而此时的怒气俨然全冲着他来。
他被贺丞犀利刁钻的话问住了,问倒了,然而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万分无奈的看着他,说:“别闹。”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诡秘的沉默,乔师师能清楚的察觉到其他人用一种隐晦暧昧,意味悠长的眼神看着正在‘谈天’的那俩人 ,她也觉得楚行云今天有点一言难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怎么还哄上了?气氛不对啊。
于是她不得出声提醒:“咳咳~”
然而楚行云旁若无人的走到贺丞面前,俯下身按着椅子扶手,以一种把他圈禁保护起来的姿势,说:“你必须告诉我开走你的保时捷的年轻人是谁。”
贺丞的面色稍暖,仰头看着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像是停在他脸上休息够了,振翅欲飞,道:“你最好,别再见他。”
“为什么?”
贺丞抬起手貌似想碰他,但只在空气中游走了一趟,有些无力的垂下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说:“他身上藏着我的秘密,如果你撞破了,就会离开我。”
不知他是不是看错了,贺丞说这句话时,眼神中竟然流出一丝伤感——
楚行云心里一紧,道:“我不会——”
或许是他们耳语时间太长了引起了郑西河的怀疑,郑西河忽然打断了楚行云,扬声道:“贺先生,如果你不说出你在5月6号的行踪,根据死者身上的指纹,我们就能定案。”
贺丞正在等他后半句话,却被人半路截胡,脸色登时就降到冰点,勉为其难的斜了郑西河一眼,然后又看向楚行云,眼中的旖旎全不见了,冷笑道:“是吗?”
楚行云撑着他的椅子扶手,忽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直起腰,转过身朝自己的队友开炮:“你也不能证明车里的人是他,仅凭半枚相似的指纹就定案?郑队,你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郑西河:……
楚行云到底还是遵从自己的使命和责任,这种情况下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会有所‘庇护’,只是不会像此时这么急切这么没有分寸而已。而且他看不惯郑西河办案的节奏,赶着去死一样。
话说回来是谁给了郑西河勇气,让他拼了命的把贺丞归为凶手的范畴,他如此关注政界风云,难道不知道贺丞在其中的分量?就算他不忌惮贺丞,还能不忌惮贺家吗?他咬住贺丞不放是为了什么?他娘的为了正义吗?!
楚行云很想揪住他的领子逼问他‘主子’是哪一个,难道真的以为贺家会放任贺丞被定罪?如此异想天开真是需要好好堵一堵脑洞!
很快,他明白了,以郑西河为枪杆的势力并不是想要真正扳倒贺丞,扳倒贺家。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把贺家这颗大树从政坛中移除,‘他们’的目的只是动摇这颗大树根深蒂固的地位。把它繁茂的枝叶打下来几片,此刻,‘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因为现在贺丞被逮捕的消息几乎传遍了银江市,贺丞最后的结果无论是进监狱还是完好如初的走出警局,贺家的坏名声算是坐实了,舆论不用煽动自然会倒向‘贺家树大根深,包庇子孙后代’这一偏激又不务实的言论,如今贺丞是不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从他被带进警局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被社会民众定为‘凶手’。
除非他能找出真正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