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陈郡谢氏 李暮夕 2590 字 14天前

第049章 醋布之食

049醋布之食

“卢六娘就是那德行,仗着是郡守之女目空一切,你别放在心上。”回去的路上,林敷安慰秋姜道。

秋姜放下正看的书帛,对她笑了笑:“三娘与她素未平生,谈何挂怀?”云淡风轻一笑,倒让林敷脸色微红。

在堡内分别后,秋姜转身朝自己下榻的院落步去,路上却遇到林瑜之。对方见了她也停下了步子。秋姜上前道:“三郎与卢家娘子有旧?”

林瑜之觉得她语出唐突,微微蹙眉,冷淡道:“谈不上。”

秋姜却道:“此言不尽不实。”

林瑜之微微挑眉,扬起唇角,约莫是笑了一下。秋姜难得见他一笑,只觉得此人微笑时也带着冰冷的气度,双眸中更有几分洞彻人心的淡漠。心中微恼,面上却道:“三郎好似对三娘有所误解?”

“你与卢家娘子一样,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何来的误解?”说完转身就走,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气得秋姜不怒反笑。

居然有这种人?

她憋着满肚子火气往回走,却又碰上了折返回来的林敷。林敷见了她,笑得欣慰,把她拉到一旁,偷偷将一个红色填漆的黑木匣子递给她:“见到三娘子便好了,这个盒子,烦请三娘子交付三兄。三娘子顺路,我也不托旁人了。”

秋姜听得这话,心里更为憋屈,手指抓得那盒子磕磕响,强颜欢笑道:“这是何物,非得三娘此刻前往交付?”

林敷似乎有所顾虑,只是笑道:“此事拜托三娘了。”

秋姜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原本三分内伤,此刻已经七分了。她深吸口气,一路艰难地到了林瑜之所在的院子,想要叩门,却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内也没有婢子僮仆。

这院子过于朴素,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院内不若其余人那样栽种花草树木,而是满园的瓜果蔬菜。日光里,有个瘦长的身形正弯腰浇水,神情专注。秋姜不由停在那里,直到他做完这些抬起头,望向她。

短暂的沉默。

林瑜之的目光仿佛早春的晨露,不知为何,让她难以直视。秋姜不由避过了他的目光,提了提挽臂纱走进院内,四处打量。半晌,方笑道:“别人家都是喜欢花花草草,怎么你喜欢鼓捣这些?”

林瑜之低头洗手,道:“不是喜欢,我是俗人,只是种来食用的。”

“这样的玩笑话,不用与三娘说吧?府上虽不富裕,还犯不着郎君亲自耕种吧?”

林瑜之没有看她,语气淡漠,仿佛说着不是自己的事情:“三娘子没听其余人说起吗?瑜之并非林氏家主所出,只是两年前家主从外面带回收养的寄子。”

“……”秋姜觉得喉咙发涩,难以应答。

林瑜之抬头望了她一眼,倒是笑了。那眼神,很像是长者看待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心底有些懊恼,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后来她告辞离去,他望着她轻灵的背影走远,脸上的笑容方渐渐消失,心里生出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日后,秋姜终是忍不住心底的疑问,寻了由头拦住林敷,旁敲侧击。

林敷与她混得熟了,平日又是个口无遮拦的,向来她问什么便答什么,这次却沉吟了好一会儿。秋姜见她面色哀戚沉重,迟疑道:“若是为难,那便算了。”

林敷笑了笑:“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你问起,我也不好瞒着。三兄确实是父亲两年前外出时带回的,那时,他还是个小光头的,受完具足戒一年有余。”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反问秋姜,“三娘子听过张子庄吗?”

秋姜皱了皱眉微微摇头。

林敷道:“张子庄,小字阿宁,南朝吴郡张氏女,太子少傅张俭之嫡幼女。永明六年,太子谋反,张俭受到株连,罢黜被贬,流放北地青州,族内男子受役为奴,女郎则冲入官妓坊。张子庄自此成为青州第一名妓,可惜早逝。昔年,她留有一子……便是三郎。”

“……”

“高僧法相路途官妓坊,觉得此子不凡,颇有佛骨,欲收其入门。青州府君将此事上奏,南朝皇帝敬重高僧,也觉昔年对张氏一族过于严苛,便允奏所求,去其奴籍,皈依佛门。”

“……”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林敷道,“阿耶很仰慕张子庄,南下时便求高僧让他还俗,在寺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秋姜沉默了好久,问她:“他没有亲人了吗?”

林敷笑了:“我们都是三兄的亲人啊。”

秋姜竟无言以对。关于林瑜之的身世,她当然没有和旁人说。她忽略了林敷曾说的“那不是什么秘密”,只觉得若是这样捂着,便没有旁人知晓。但流言就像古宅角落内长年累月而不断滋生的苔藓,从未断绝。这日她进西园便听得林言之与林进之道:“二兄,你已经三次败北,这次可千万不可败兴而归。那奴与你同去,你可别输给了他。”

林进之虽然怯懦,却也面色微红,争辩道:“那定然不会。”

秋姜在廊下清咳一声。

二人尽皆转身。

林言之满脸微笑,正要迎上来,秋姜却漠然道:“众目睽睽耳,君勿振袖。”语气冷淡,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林言之僵立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秋姜又道:“万物有灵,有些人纵使不幸,也如池中青莲般出淤泥而不染,如何弃之?君不闻锁骨菩萨,下凡罹难,只为普度众生?况且孝悌之言,子不言父之过,弟不论兄之鄙,方为君子之道。五郎可知?”

林言之被她训地深深低下了头。

秋姜拂袖离开,都不想与这二人多费唇舌。转身时却和廊下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扶了她一把。秋姜连忙退了两步,欠身致歉。

对方说不必。

秋姜一怔,抬头才见是林瑜之。一时,两人相顾无言。秋姜笑了笑:“你要往东去?我也顺路,一起?”伸手为他指引,请他先行。林瑜之望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微微点头,二人一起离去。

林言之咬牙道:“三娘子何时与这人如此熟络了?”

林进之没有应答,紧了紧袖中的拳头。

路上有些沉默,秋姜想,自己与这人实在算不上熟络,甚至有些许不愉快,但为什么会忍不住仗义执言呢?

这个问题,林瑜之也在心里盘桓过片刻。二人一前一后步出走廊,视野里忽然豁然开朗。走着走着,竟然再一次来到那次听曲的湖畔。秋姜见这一池的芙蕖仿佛一夜间盛开了,心里疑惑,林瑜之此刻在她身后道:“新安地理偏南,春季总是最短暂的。等过些时日,荷花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