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将阿宝留在了一座囚笼里。杜氏心口有些异常的沉重。
许久才缓过神来,对着尚候在一旁的沈溪石道:“此事,皇上定然不会外漏了消息,你我便也不知吧!”
顿了一下又道:“你和絮儿的婚期一天天地近了,有一事,我多问一句。”杜氏说着这话的时候,眼里微微闪过一些无奈,“你们成婚后,絮儿必然是要上族谱的,伯府里头想来又会刁难,此事关系到絮儿的正妻身份,马虎不得。”
纵然她和言倾眼里,成婚是两个人的事,但在这个时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帖子、细帖子、纳吉下聘、成婚过后,还有一道“上族谱”的程序,不然,若是沈家作主为沈溪石另娶了一位,上了族谱,那言倾的身份,便尴尬了。
幸好眼下溪石得官家的庇佑,明远伯府尚不敢在明面上做些出格的事儿,但是溪石下聘、迎亲等诸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伯府的首肯,上族谱一事,伯府的人,定然会从中作梗。
只有此时坐实了言倾正妻的身份,日后,即便溪石有怎样大的造化,旁人也很难撼动言倾正妻的地位。
杜氏对言倾,思虑的不可谓不深远,她在这个时空生活了三十多年,对许多潜在的暗礁,早已烂熟于心。
关于此事,沈溪石一早便想好了法子,只是听到杜姨为他和言倾考虑到这般地步,沈溪石心里又涌出感激,恭敬地道:“您是絮儿的娘亲,也是彦卿的娘亲,日后彦卿若是有不合宜的地方,还要烦扰娘亲多多指点。”
这段话完全出自沈溪石的肺腑之言,他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影响,幼时每每在明远伯府饱受欺凌的时候,他知道他还有杜姨,他不会死,那些人作践不死他!
杜氏面上显了一点笑意,先前为贵妃娘娘的事儿紧皱的眉头,也松缓了些,“好,那我便托大,日后受一声沈枢相的‘娘亲’了。”
沈溪石眼里也难得地浮了一点暖意,“是彦卿的荣幸。”
因为杜氏说过婚前不许沈溪石见顾言倾,是以,沈溪石和杜姨说完瑞和贵妃的事后,也没有多留。
杜氏让银九给沈溪石装了一漆梅食盒子的糕点,笑道:“昨日我和絮儿做的,你回去尝一尝,若是不合口,赏给跟前伺候的人也罢。”
沈溪石自幼身边的女性只有一个奶娘阿曹,彼时几人在伯府后院艰难度日,便是阿曹疼爱他,因现实窘迫,也不曾有机会花功夫给他做糕点,这是沈溪石头一回收到除了女使以外的女性赠予的糕点。
望着食盒的眼睛不由弯了一弯,又对杜姨道了谢,一旁的银九笑道:“沈枢相这般磨磨蹭蹭的舍不得走,是不是还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啊?”
杜氏淡淡地看了一眼银九。
饶是沈溪石平日面上再波澜不惊,此刻当着杜姨的面被打趣,也有些讪讪的。
等沈溪石走后,杜氏叮嘱银九道:“彦卿不同于景小世子,日后在他跟前要多两分恭敬。”毕竟溪石的身份不同于旁人,阿宝再次有孕,让杜氏不由便想起溪石的身份来,官家对溪石的态度,一直让杜氏有些疑虑。
银九跟在杜氏身边多年,尚不曾得过夫人一声训斥,此时羞红了脸,低声道:“是,奴婢逾矩了。”
杜氏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桌上隐隐冒着热气的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微瑟,又有些清甜,“这茶是新送来的吗?”
银九回道:“是,益州那边采了新鲜的小兰花嫩芽尖子,焙制以后,便立即着人送了过来。”
“分成四份,府里留一份便成了,另外三份送到宫里太后、淑太妃和贵妃娘娘跟前去,再配些府里自做的糕点,你亲自送过去,交给如非,莫要沾了旁人的手。”
“是,奴婢这就去办。”
杜氏颔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眼下阿宝刚刚有身孕,怕是为着先前的事儿,自个殿里头的东西都不敢吃。
杜氏隐隐觉得,皇上这一次怕也不会留阿宝在宫中养胎。
杜氏所猜不错,两日后,宫里头传来皇上要再次选妃的消息,太后嫌宫里吵闹,想去广元寺祈福,说要带着庄淑太妃、宁德太妃和贵妃一同前往,宫里头由杨惠妃和陈贤妃帮衬着皇后娘娘处理宫务。
***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藿儿举着沈溪石催妆送来的一套奇巧的妆奁,笑嘻嘻地道:“小娘子,奴婢再想不到沈枢相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等细腻的心思。”
妆奁是个椭圆形,分为四层,一层胭脂,一层青螺黛条,一层口脂,还有一层是珠花,每一层又有八个小格子,里头分列着不同颜色的胭脂、螺黛、口脂和珠花,此时藿儿不停地转着上头口脂那一层,面上竟是稀罕的神情。
荔儿笑道:“你若是喜欢,等日后出嫁了,求小娘子也送你一个。”
藿儿脸一红,“我才不嫁呢,我就守着小娘子,一辈子跟在小娘子身边,我才踏实。”在藿儿等人眼里,自幼最敬佩的人不是杜氏,也不是顾小娘子,而是颇受杜氏和小娘子信任的诗诗姨。
各行有各行的行首,诗诗无疑是慕庐里那一群女使们最崇拜的行业状元,做女使能做到让大小主子都推心置腹、以性命相托的程度,怎能不让人敬佩。
顾言倾笑笑不语,实在是心里过于紧张,无暇取笑藿儿,手里捧着的茶盏似乎都在隐隐晃动。
这当儿,小跨院里头,响起银九的声音,却是杜氏过来了,顾言倾忙放下茶盏,出来迎接。
只见银九身后还抬着一个箱子。
杜氏让女使们都退了下去,见言倾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焦虑,握了她的手道:“有些事儿,原本是你娘亲和你说的,这时候,也只得由我来说了。”
见言倾红了眼眶,拍了拍她的背,“莫怕,终会水落石出的,你娘亲若是知道,你最后还是嫁给了溪石,定然在天上也会含泪笑的。”
顾言倾点了点头,情绪微微平和了一些。
杜氏这时候才打开了带来的那只箱子,顾言倾看去,一箱子的袜子、鞋子、荷包、手绢和金珠子等。
“虽说溪石和伯府那边不合,但你是新妇,人言可畏,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不要让旁人挑出错来。”杜氏年少时,吃了名声的苦头,是以希望,言倾不会在这上头再跌跟头。
杜氏又从箱子右边的内壁里抽了一本书出来,笑道:“这是避火图,是不是听着名字都很熟悉?也不知道你过来这边的时候是多大,有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左右今夜里你也睡不着,不如翻一翻,也免得明日里受罪。”
顾言倾自是知道避火图是什么东西,有些羞赧地点头,“谢谢杜姨。”
杜氏见吩咐完了,才和言倾说了她要离开汴京城的事儿,“你林叔那边,我终是不放心,想跟着去看看,日后,看你自己得了。”
顾言倾笑道:“杜姨,你已经为我铺了很安全的一条路,你不用担心我。”
“絮儿,不瞒你说,我近来总觉得有些不甚安心。”杜氏望着言倾满是担忧的眸子,终是没有说出口。拍了拍言倾的手道:“等你婚后,我再与你细说,眼下啊,你就好好地做你的新娘子吧!明日,你就要成婚了。”
杜氏欣慰地望着言倾,这个孩子她终于看顾大了,忍不住伸手替言倾理了理鬓发,“明日我替你梳妆可好?”
“杜姨,谢谢你!”顾言倾娇俏地倚在了杜氏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