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鹌鹑 它似蜜 3136 字 13天前

那天晚上李白跟他的沙发躺在一起,忽然想到,那位李教授在出国访学之前托付杨剪照顾他那一架子花儿,要是成了一家人,养坏了还会怪罪吗?他爬起来到阳台查看,月光很亮,把白瓷砖都照成蓝的,那些漂亮花盆里盛的植物果然全部没了生机,叶子干得都发脆了,一搓就成粉。看来杨剪给他开窗透气的时候,并没有浇花的心情。

李白不禁笑了出来,打开窗户吹风,享受他在非洲日思夜想的南京香烟。五层楼,正好是与那些杨树树冠平齐的高度,叶子还没开始落,树冠生得蓬松,丰盈,在蓝月下簌簌地抖,把树影涂了满窗。李白欣赏了好一阵,夜很深了,月亮升到最高,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左手边空调外机上有两坨可疑的黑。

拉开那边的窗子,李白探出脑袋一看,是两个瘪瘪的,长条形的,带细长尾巴的东西。

干掉的老鼠。

好久没见了,以前,在他还没拆掉的出租屋门口,在杨剪宿舍阳台的围栏旁,还会被放上小蛇。屡次放生不成的小灰会停在那块玻璃房顶上,黄眼睛瞪着他,鸟喙笃笃地啄,要他再次收留自己。

这其实是件可爱的事。

你又交了住宿费啊……你回来吗?你的那箱木屑和小老鼠不知道被你哥扔哪儿去了,你的笼子也是。李白默念,想在风声中捕捉到一丝翅膀扑扇的声响,但什么也听不到。

这些天的第一次,李白哭了出来,趴在窗台上,眼泪哭了满手,嚎啕在高处的静夜里显得诡异,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李白出门,买了个新手机号,他不清楚那两只老鼠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儿的,但至少小灰回来过,他把这当成一种预示,鼓励他承认,自己还是想和杨剪说话的,想听听那人的声音,他有点怕杨剪看到他的号码就按下拒接。并且,尽管他心知自己无法冲上去拦住杨剪说话,他也还是想要躲在某个角落,看看杨剪每天不同的样子。

于是把新卡装进那个处于老年期的诺基亚后,李白又回到了启迪科技大厦楼下。

这回比较幸运,下午一点多,还没想好电话里要说什么,李白就等到了他想看见的人。杨剪从旋转门里出来,还是一身的黑,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还是那辆银色宝马停在旗杆旁边接上了他,他也还是坐在副驾驶上。更幸运的是,路边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卸客,李白赶紧拦住,跳进去就让师傅快追。

这个时间段的中关村不存在堵车问题,银车一路开,后面黄绿相间的小现代就隔着约莫一百米跟了一路,最后,耗到快三点,居然双双到了王府井。

银车在路边停下,又是杨剪率先下车,接着后厢两个门都开了,一边下来的是李漓,没什么好惊讶的,穿了件灯笼袖的白色小礼裙,而另外那一边竟是杨遇秋,裙子是红的,有羽纱似的裙摆。她从车尾绕过去,李漓就亲昵地挽上她的手。

她们跟杨剪差了几步远,说说笑笑,走在后面。

李白手忙脚乱地给师傅递钱,他感谢自己的视力,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银车就开走了,这附近也没有停车的地方。中间是一条马路和一道红灯亮着的斑马线,李白被车流挡在原地,看那色彩分明的三人沿街越走越远,只能按照平行方向贴着马路边走,好让这距离始终保持在一条马路的宽度上。

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路中央的防护栏都是洁白的,李白看见他们穿过人群,在一家门牌装潢都是纯白的店门口停下,前后走了进去。店标是花体英文,浅浅的银色,李白看不明白,但他能看清这商店一层橱窗里摆满的东西。

全是白的,全都是婚纱。

原来是这样。

那二层呢?李白仰起头,二层也不空,灯光明亮,有大片落地窗,把室内环境透得一清二楚。不一会儿他就在落地窗里看到红白黑那三个影子。好像他们是唯一的贵客,有一群店员围着转,接着李漓就不见了,杨遇秋靠着窗子跟几个店员聊天,杨剪则坐上沙发,店员错一错步子,他就被挡住了。

第一套礼服大概在十五分钟后穿戴完毕,是比较轻便简单的一款,站在李白这儿,还能看到李漓露在外面的小腿。杨遇秋上去帮她整理衣襟,她旋转,让裙摆飘起来,和杨遇秋一样一脸的笑,杨剪站到了窗边,好像在点头,给她鼓掌。

李白耳畔骤然铃声狂响,是一辆险些撞他身上的自行车,擦过他身前,骂骂咧咧骑走了。他吓得心脏乱跳,又后退了一步,靠在一盏路灯下站着。

第二套婚纱等了将近半小时,要比上一套繁复多了,半透明纱袖,公主一样的掐腰,杨遇秋还是帮李漓整理,李漓也还是那样在店员们的注目下对镜轻转,杨剪依旧一直都在看她,背对着李白,背影笔直而温柔。

李白快要不能呼吸了。

李漓休息了一阵,被簇拥着喝茶,好像还吃了水果。李白仰望他们,口干舌燥地想,今天是几号?二十七了,今天才开始试婚纱吗?有钱的小姐都要定制……哦,那些衣服那么合身,肯定是定制完已经做好的,等她来试试效果,把货取走。

那还有几套呢?一场婚礼,新娘要换几套衣裳。

等到第三套换完,太阳已经失了烈性,灰蒙蒙地开始西沉了,李白面前的马路越来越挤,有了晚高峰的架势。李漓消失了一会儿,晶莹剔透地出来,曳地的雪白长裙,蓬出圆润优美的曲线,眯眼细看,那裙摆好像是拿羽毛做的。

李白突然恨起自己的眼睛。他不想看得这么清楚。是它们非要这样。

只见她还拎了一顶头纱,杨剪在她身后,停顿了一阵,原来是给她别上了卡子。

长时间的站立使得李白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因此也就仿佛没有了劳累的痛苦,只是,生平第一次,他这么清楚地看到了死。

是他挨再重的打都不曾想过的恐怖。

他掏出手机,这是此刻他本能的反应,也是不得不做的事。他想救救自己。通讯录丢失了,他就哆嗦地输入杨剪的号码,等了十多秒,李白看见杨剪退出那片热闹,但还是背对着自己这边,电话也在这时连通了。

“哥,是我。”李白说。

电话里只有女人们的欢笑声,杨剪的影子也一动不动。

“我看见你了,”李白又道,“你回头,在麦当劳旁边,你也能看见我。”

杨剪果真回头了,身体整个转过来,朝向李白。他还是沉默的,连呼吸也没有多重,李白看不清他的眼睛,却在刹那之间有了被注视着的感觉。

“我从非洲回来了,也不会走了,”李白也不知这感觉究竟是像**上了呼吸机,还是像被绑上了火烤椅,艰难地开合嘴唇,他慢慢说,“我听说你要,结婚,现在看来,是真的。我不是想……打扰你。”

“我不打扰你!”他焦急道,语速也忽然跟着变得很快,“我过去你会难堪吧,所以我不去,我不去找你!你下来一下,你来找我。”

“电话里说吧。”杨剪终于开口,就说了一句。

“我……”李白呆住了,“我没办法在电话里,说。”

“是有事吗?”杨剪仍旧那样面朝着他。

面容太模糊了,声音也跟着模糊了。

“你不能下来吗?我不是要闹,”李白退到了麦当劳的玻璃墙前,再也没地方退了,“我真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还是说,你连见一面都,不愿意了吗。”

“不方便,”杨剪平淡道,又反问,“结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白诧异极了,旋即转为愤怒:“你见都不肯见,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就是知道了,我看见你亲手写的请帖,好看,真的很好看!”

杨剪也没再追问,转过半边身子,他好像要挂电话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被大象一脚踩下,碾了几圈,李白为方才的怒气而后悔,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成了一摊稀泥,马上就要直接从路边的排水盖漏得一干二净。他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实在忍不住哭出声了:“你真看见我了吗?哥,你看见我现在什么样吗?”

“小白,我没什么想说的,”杨剪当然看见了他,但视若无睹,“只是你现在不该回来。”他说得很真诚,甚至都像是真的因此心事重重了。可是他同时也转过身,背对李白,又走回那团热闹中,举着手机被推到镜前,跟李漓肩并着肩。

李白看不懂眼前正在发生的,只看到,满世界都是红的,冒烟,发臭,好像阳光落地前被人泼上了滚烫的血,而自己的心掉在面前沾了口香糖和饮料渍的地上扭动翻滚,快死了。

“不该回来看你结婚,是吗?”他困惑道,“不该回来给你们拖后腿。你爱上她了?”

杨剪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