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结结巴巴地被动性的昂着脖子跟魏年商量,“阿年哥,你能放开我了吧?”
魏年捏住陈萱下巴的手只觉触手滑腻,不由再用指腹蹭了两下,指尖儿方有些不舍的松开,魏年还补充了一句,“下回再让我看你这蔫巴样儿,还捏你,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陈萱看魏年没生她的气,说一句,“我去厨房了。”就跑厨房跟李氏继续张罗晚饭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想着如今新时代了,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好像也不讲这规矩了。可,陈萱虽然心里也很向往新派人,只是,她到底是从旧时代过来的,性子还是害羞的,尤其魏年捏她下巴,这又不是现在外头的握手礼,陈萱羞的脸都红了。
陈二叔陈二婶早在来到魏家看到陈萱的第一眼,就知道,陈萱在魏家的日子可真是享福了。如今,魏家男人们回家,说起话来,陈二叔更是透出千百般的亲热。吃饭时,见陈萱也是跟魏家人一个桌吃饭,更觉陈萱在魏家是彻底的站住了脚。在乡下,许多有媳妇的人家是不烧晚饭的,倒不是那一家子真就不吃晚饭了,实际上,是各人在各屋吃。儿子孙子的都去老太太屋里吃小灶,这做儿媳妇的,你娘家有,就从娘家带些干粮点心的回婆家,晚上能垫补着些。要是娘家没有,晚上只好饿着了。看人魏家,真是大户人家,俩儿媳都是上桌吃饭的,两大浅子的白面馒头,随便吃。
这气派!
有钱!
陈家叔婶吃的倒是挺香,陈二婶都一顿吃了四个大馒头,陈二叔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吃了六个。把魏家一家子都看的有点儿傻,陈萱愁的连半个馒头都吃不下。
陈二叔憨厚的笑笑,一抹嘴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在家哪儿得这大白面馒头吃,有窝头就是过年了,平时都是掺了麸皮的。乍一见这样的好吃食,没忍住,叫亲家笑话了。”
“哪里的话,只管多吃,多吃是福。”魏老太爷似是忆起什么,呵呵笑着,“当初我跟你们爹出来做学徒,也是一顿四五个窝头的饭量。”
“以前常听爹说起过。”陈二叔笑着搭腔。
魏金插嘴,“我都还记得陈叔爷,那会儿爹你和陈叔爷常在一处吃酒,陈叔爷每回来咱家,兜儿里都装着一包饴糖,见了我就给我,让我做主给阿时阿年分一分。哎,说来,阿年阿萱就是那会儿定的亲吧。”
“嗯,那会儿咱两家住一条胡同儿,你还成天带着他们哥儿俩往你陈叔家去,阿年那会儿就同阿萱对眼,俩人常在一块儿玩儿。”魏老太爷笑,“我跟你陈爷就觉着,他们俩年纪也相当,就定下了亲事。”所以,后来魏年死活不同意亲事,简直把魏老太爷气个半死,主要是,两家早定下的事儿,而且,陈家随着陈家太爷陈家大爷先后过逝,算是败了的。自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得讲一个信字,难道就因人家家境不如从前,就不认亲事了?魏老太爷办不出这样的事。反正,不管怎么逼迫着,总算是娶了陈萱过门。这许多年后头一遭见陈萱,魏老太爷也吃惊不小,想着小时候挺好看的女娃,咋长成这样了?魏老太爷白手起家的人,略想想也能明白。在魏老太爷这个老派人心里,别说陈萱只是生得不大好看,只要陈萱品格没问题,既定了亲,就得娶。没想到,人家陈萱挺知道争气,这来北京才将将一年,打扮上也学习了些,身量也不似当初的粗壮了,尤其与二儿子的情分,唉哟,见天是二儿子爱吃啥她做啥,很是个实诚闺女。把二儿子这顺毛驴哄的,成天乐颠儿乐颠儿的,也不有事儿没事儿的尥蹶子了。
这么一想,魏老太爷就觉着,自己当初的眼光是没差的。
魏年倒是知道自己小时候常跟陈萱一起玩儿的事,并不是他天生记忆力神奇还记得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是以前他反抗亲事时听他娘跟他絮叨了一千八百回。这会儿听他爹说,魏年瞧陈萱一眼,陈萱也正惊呆的望着他,魏年一见陈萱的小呆样儿就想笑,他笑着打趣陈萱,“你小时候,见天儿的跟我屁股后头喊,阿年锅阿年锅。”
这正吃饭哪,当这许多人,阿年哥怎么说这样的话,陈萱很不好意思,又不敢低头,魏年说了,不叫她总低头个头,陈萱就瞪了魏年一眼,大家都笑了。
魏金瞥见陈家叔婶那见牙不见眼的样儿,眼珠一转,便道,“记得阿萱小时候可不是这黑丫头样儿,她小时候可白净了,跟二弟在一处,就跟一对儿瓷娃娃似的。唉哟,当初阿萱一进门儿,可是把我吓一跳,又黑又壮,哪里还有半点儿小时候的模样。”
魏金这话,原是想刺陈家夫妻一句,不想正对陈二婶心坎儿,陈二婶叹气道,“自从我家太爷过逝,大伯大嫂的前后脚儿也跟着去了,我们家就大不如前了。要是家里日子好,我做婶子的是外人,我们家当的是亲二叔,如何能委屈了大侄女儿。太爷大伯两场病,就把个家底子都用光了,好在还剩几亩地过活,我们在家也是天不亮就下地,末黑了才回家,两头儿见不着太阳。萱儿命不好,跟着我们受了十几年的苦。好在,她命里还是有大福的,这不,到了亲家家里,没几天就水灵了。我们大伯大嫂在地下知道萱儿过得好日子,肯定跟我们这心是一样的,高兴。”
陈二叔也说,“亲家疼媳妇,萱儿在你们家,比在我们自家享福。”
陈萱自始至终的,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陈二婶都好奇,悄悄在被窝儿里跟自己当家的嘀咕,“你说萱儿还跟以前那死哑巴样儿,一句话都不知帮衬咱们。”
陈二叔往炕沿儿磕打磕打烟袋,抽一锅子烟,叹口气,“她早就这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跟以前怎么一样,你没见这才来北京一年,人就水灵的比咱们村儿地主家的闺女还好看。我看,魏家二爷对她很上心,她但凡能为咱们说句话,咱们这趟也就没白来。”陈二婶这双眼睛可不是吃素的,精光闪闪的比头顶的大电灯泡儿还亮堂三分,吃饭时就瞧出魏年对陈萱的亲近了。陈二婶再三扼腕,“这什么人有福真是说不好,当初我就劝你,咱们大妞儿不比萱儿伶俐?你非不愿意。如今她攀上高枝儿,可理你一理?要是亲闺女,哪里还用咱们费这番口舌?”
陈二叔深深的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口心中郁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魏家二爷就极不愿意想要毁婚的,要是咱们换人,叫魏家知道了,好不好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明儿你跟萱儿说一说家里的难处,让她跟魏家人开口,咱们出面儿,到底不好。”
“成。”
夫妻俩合计了一回,这才躺热乎乎的炕上睡了,睡之前,陈二婶难免再感叹一回,“真是说不好什么人就发达了哪。”
被人感慨发达的陈萱正在进行每日晚间的学习,原本,她有些心绪不宁,不大看得进书去,还是魏年瞧不得她这般,说她一句,“愁有什么用?为这样的人发愁,书也不看了,洋文也不学了,他们也配?看你这点儿出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愁你个半死,那一等教授的事儿,我看你也不用想了,就你这样儿的,没戏!”
有时,六神无主时,还就需要旁边有人这样点一句,哪怕魏年这话有些刻薄,却是正理。陈萱一想到自己的理想,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定下神,从抽屉里拿出书,让魏年继续教她洋文,还不忘纠正魏年一句,“阿年哥,不是一等教授,是一级教授。”
“嘿!”魏年瞪陈萱一眼,这丫头,来纠他的错了。
陈萱不由一笑,把叔婶的事儿抛脑后头,就继续跟魏年学洋文去了。
她知道,魏年是看不起她叔婶,并不是看不起她。
哎,就她叔婶那小算盘,不要说魏年,这辈子的陈萱也有些看不起。
阿年哥说的对,她既然是把目标定在一级教授上,就不能为这点子事愁眉蹙额、心绪不展,她得想法子把这事解决了,而不是只会发愁。
第46章 极大不同
陈家叔婶只觉自己精明过人, 殊不知, 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魏家人一清二楚。不要说魏老太爷这样的生意场上多年的老辣人,就是魏银心里都觉着,陈家叔婶说话怪假的, 陈家什么家底子, 在魏家并不是秘密, 当初魏老太太为了劝魏年答应亲事, 里里外外的念叨,连魏银都知道, 陈家有一百多亩地,这样的人家, 纵不是特别有钱, 也不至于就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魏银都不禁想, 二嫂那样的厚道人, 叔婶竟是这样。不过,想想陈萱那寒酸的嫁妆, 魏银也就不奇怪陈家叔婶的品性了。
陈萱每天都要早起做早饭,所以,陈二婶起床的时候,陈萱已经和李氏在厨下忙了,陈二婶过去伸长脖子瞧了一回, 就要洗手帮忙, 李氏忙道, “可不敢劳烦亲家婶子,您好容易来一趟,过去跟老太太、姑奶奶的说说话吧。早饭的事儿,有我和二弟妹就成了。”
“没事儿,我在乡下早起惯了的,这早上不干点活儿倒是不好受。”说着就挽起袖子,要上手帮忙,陈萱低声说,“二婶,你得先洗手。”陈二婶给陈萱这话闹的脸皮一抽,当下眼中便显出三分怒气,陈萱木着一张脸,指指边儿上盆架,“用那个盆洗。”
陈二婶笑笑,话间忍不住带了三分阴阳怪气,“这城里人规矩就是多啊,萱儿你嫁来也没多少日子,就都学会了啊。”
李氏不好接这话,陈萱依旧木着脸,答一句,“是啊,学会了。”
陈二婶好悬没给她噎死。
陈二婶哪里还有心思帮着做早饭,要是在乡下,她就不洗手怎么了,不洗手就有毒了,碰一下你家饭食还能毒死你们一家子怎么了!你个死丫头小时候吃我做的饭,怎么没毒死你!偏生陈二婶是带有目的而来的,这个时候是断不能得罪陈萱得罪魏家的,只好去洗了手,还狠狠的擦了两遍香胰子,肚子里瞪陈萱一眼,过去帮着张罗早饭了。
其间,陈二婶使了好几个眼色给陈萱,想跟陈萱单独说几句话,陈萱就跟个瞎子一样,完全没看到。李氏倒是看到了,李氏也不傻,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魏老太太知道陈二婶帮着准备早饭后,还说了陈萱李氏两句,陈二婶笑,“起来也是闲着,顺手儿的事儿,老太太别拿我当客,您当我自家妹子一样。”
“那怎么成。”我自家妹子可没您这本领。魏老太太吩咐陈萱李氏,“你婶子来咱们家走亲戚,这是客人,你们别忒实在了,哪里有叫客人干活儿的。”又同陈二婶道,“她婶子有空只管过来咱们一处说说话,我这成天介,就想找人说话。”魏老太太倒不是真就客气的不叫陈二婶干活,她主要是想着,陈萱一向是个老实头,人也不大伶俐,担心陈萱被她这叔婶哄骗了去。
有魏老太太把陈二婶招到身边儿瞅着,陈萱白天除了做饭做家务,都是在魏老太太这屋儿,没有半点自己的私人时间的。她就是做衣裳,也是在魏老太太屋里。二叔二婶虽然是来打抽丰的,陈萱心里却是听了魏年的话,不能总把心思耽搁在二叔二婶这里,她不会再过以前那种木头人一样的日子,她读了书识了字,她要往自己能挣一口饭的生活奔,她不会再吃那回头的饭了。
昨儿二叔二婶过来,衣裳样子还没定好,今儿个跟魏银商量定了,俩人就拿出料子来裁了。陈二婶还是头一回见到呢料,摸一把,有说不出的厚实软和,直道,“唉哟,我的天老爷,这是什么料子,瞧着既不是绸子也不是缎子,要说棉的,也不像,咋这样厚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