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讲点儿理吧。你知道北京饭店是什么地方?”魏年道,“你问我爹,我爹知道。北京城里最高档的饭店,除了六国饭店,就是北京饭店了。妈你想哪儿去了,你以为我们是去舞厅啊。北京饭店去的,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不是官员家的小姐,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上流社会的舞会。不是妈你想的歌舞厅,您可真会想,我能叫我媳妇和阿银去那种地方!”
魏年在讲理上,那就是魏老太太的克星,魏老太爷也劝老妻,“你别急,北京饭店都是有身份人才去的。”
“我听说,那跳舞可是男男女女搂一块儿的跳!她们姑嫂俩,一个是为人妇,一个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能去跟男人搂一起跳舞!”魏老太太老脸挂层寒霜,反正是绝不答应。
魏年无奈,“妈,我不是男人的啊!我去做什么的?我能叫她俩吃亏!就是带着她俩去开开眼界。”同魏老太爷解释,“这次是邵先生,就是王家大舅跟着做事的那个保定府的大面粉商家邵先生家的小姐给她俩下的帖子,人家那样有钱人家的小姐都能去,咱家的女孩儿就不能去了?一道去开开眼界,阿银也大了,总不能光闷家里,再闷傻了。”
魏老太太嘟囔,“哪里光闷家里了,成天往外跑哪。”
“妈,你别再小看咱家阿银了成不成,咱们阿银也是上过报纸的大人物!”魏年还朝魏银竖竖大拇指,魏银原本给她娘说的挺不高兴,又叫她哥给逼笑了,“二哥你少打趣我。”好声好气的跟她娘说,“妈,现在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常出门的,北京饭店那样高档的地方,平常想去还去不了哪。我们就是去看看,开开眼,不然,以后别人说起来,咱们连舞会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显得多没见识啊。”
魏老太太实在不放心,瞅老头子一眼,见老头子也没有认真反对,魏老太太叹口气,拉着小闺女的手千叮万嘱,“咱去瞧瞧就行了,可不许跟男人跳舞,知道不?那不是正经人家女孩儿的本分。”
“知道了知道了。”魏银道,“我跟二嫂,谁会跳舞啊,就是去坐一坐。”
魏老太太这才不说什么了。
在老宅坐了会儿,天有些晚,魏年就带着陈萱回王府仓胡同儿去了。
待回了自己家,魏年才同陈萱说,“你知道为什么妈这么挑剔你不?什么事对不对的都要扣你头上,挑你的错处?”
陈萱打来温水,让魏年洗漱。陈萱现在的性子逐渐放开,也敢说些话了。魏年洗好脸,陈萱给递上毛巾,歪头看着魏年,“我要说了,你别不高兴?”
“说吧。老太太那脾气,我还不知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老太太一直这样啊,做婆婆的可不都这样嘛。”陈萱想说的就是,天下婆婆都这样儿,都是待媳妇刻薄。魏年真是无语了,魏年道,“要我说,做婆婆的人会刻薄儿媳,一是因为她们年轻时受过刻薄,二是因为,做媳妇的太优秀,让老太太有压力。”
陈萱看向魏年,魏年拉她在身边坐下,“大姐的脾气就像妈,窝儿里横,出去就没本事了。你知道妈为什么会来北京么,以前我听大姐说,小时候都是在乡下过日子的。”
“因为太爷在北京挣了钱,接一家子来北京享福呗。”
“不是。爸爸他们那一代人可不讲究挣了钱接家小出来,爸爸他们那会儿都是男人在外头挣钱,女人守着家,等以后在外头挣不动钱,还是要回老家的。所以你看,咱家在北京多少年,也没买处自己的宅子。”魏年说起家里的事,这些个陈萱还真不大清楚,就听魏年道,“爸爸小时候是过继给爷爷做儿子,爷爷的媳妇,咱们这得叫奶奶了,奶奶待咱爸不怎么样,毕竟不是亲生的。咱爸很早就出来做学徒了,后来,爷爷死后,咱爸也跟咱妈成亲了,那个奶奶真非等闲人,咱妈跟人家一比,那就是个傻子。那会儿,爷爷也没了,那个奶奶就跟乡里的土匪勾搭上了。咱爸在外挣了钱,她总嫌给她的少,有一回,还叫土匪把咱妈给绑票了,咱妈吓坏了,爸爸瞧着不成,就把一家子都接到北京来了。”
陈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陈萱问,“那现在还有那个奶奶吗?”
“早死了。你想想,我也是在老家生的,我根本不记得老家的事儿,那会儿咱们都是吃奶的娃娃,这都多少年了。”魏年道,“有时我瞧着妈这一代人就觉着,要学问没学问,要说道理,她们除了丈夫儿女的,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妈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儿了。你不一样,你看,你现在会打理生意,还会学洋文,明天咱们还要一起去舞会。我心里觉着,妈这心里,肯定是羡慕嫉妒你。可她又说不出来,所以见你就格外刻薄,总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你别跟她一样见识,你们是两样人,咱们现在又搬出来住了,也别为这个不痛快。”
魏年的声音低沉温柔,陈萱心里暖暖的,说魏年,“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为这么点儿小事不痛快。老太太小事儿上是爱絮叨,可大事上,老太太是明理的。”陈萱是真的不会因为魏老太太嘴不好就不高兴,上辈子,魏年弄了个女人回来,魏老太太一天骂八回,把魏年和那女人从北京骂到天津去了。虽然上辈子因此事惶恐不安,现在想想,陈萱却非常解气。陈萱就觉着,魏老太太这样的老派人,虽然她们懂得的道理可能不多,但是,在许多事情上,老派人比新派人往往更能坚持。哪怕这种坚持在新派人看来是愚蠢而固执的,可是,这就是老派人,不是吗?
第109章 思卿上
第二天,魏年提前把汽车租好, 在与邵小姐约定的时间之前, 一行人先到邵公馆。
邵小姐没想到还有魏年、秦殊这两位编外人员要一起去, 好在魏年的俊美令人目眩神迷, 秦殊也自有上海滩名媛的风范,陈萱给邵小姐介绍, “这是我家先生, 这位是上海来的秦小姐。”
邵小姐与二人打过招呼, 魏年的底细不问即知, 这是陈萱的丈夫。不过, 虽是个小买卖人,风采倒是出乎邵小姐意料。至于秦殊,这就更令人看不透了, 这位上海来的秦小姐,论气势比陈萱魏银都要强些,只是, 这浑身的假首饰是什么意思?
是的,邵小姐出身富贵, 首饰是真是假, 一眼即知。
因时间尚早, 大家要在邵公馆略坐一坐,随便聊会儿天。邵小姐先谢过魏家昨日送来的草莓, 邵先生似乎对魏家人格外有兴趣, 出来相见不说, 还尤其提到了前几天抽自行车的事,邵先生不吝赞美,“真是个好主意,等闲在报纸上做广告,也没有这样大的动静。”这位儒雅绅士好奇的问,“不知这样的主意是哪位小友想出来的?这法子实在太好了!”
陈萱笑看魏年,很自豪的同邵先生道,“是我家阿年哥想的。”
邵先生有些意外,看向魏年的目光充满赞赏,“我还以为是两位女士想出来的,原来竟是魏老板出谋划策。”
魏年谦道,“这也不过是随便给她们出个主意,当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影响。”
“魏老板太谦了,你们的声势就很大了,这样大的声势,想来客人定是蜂拥而至,想出这样好的主意,还能把场面控制得住,将抽奖顺利的进行,这就极不容易了。”邵先生笑道,“真是少年英才啊!魏老板这样年轻,就有这般的经商手段,令人赞叹。容先生很实好眼光。”
魏年人物俊俏,谈吐亦是潇洒,邵先生是内行看门道,魏年也就不一味谦虚了,他道,“邵先生您也知道内子和我妹妹那店铺的情况,资金并不是很充足,要是在报纸上登广告 ,就是头版大幅广告,咬牙登上个把月,效果也不一定委好。毕竟,她们的店不是名店。而比广告效果更好的就是新闻,我就想,与其去登广告,倒不如自己成为新闻。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
“你这是兵出奇锋啊。”邵先生愈发欣赏魏年的眼光,心下只可惜容扬快一步把人笼络走了。邵先生也是商界名人,不好去挖容扬的墙角。
邵小姐好奇的问,“现在‘思卿’牌子的运营,也是魏先生在做吗?”
“不是,那些是内子和小妹的事了。”魏年道,“我只是在她们忙的时候搭把手,我家里做的是面料生意,我平时主要打理家里的买卖。”
邵小姐极有风度的对陈萱魏银道,“‘思卿’的东西我看过,很不错。点唇膏的质量在国产货中算是上等了,颜色更为丰富。”
魏银笑,“如今各个牌子都在推出新颜色的点唇膏,点唇膏这东西,有点儿像美指油,其实,做来做去都是红的,可是,对咱们女孩子来说,樱红与桃红就不一样,大红与胭脂红又不一样。想在现下的化妆品市场中占得一席之地,我们计划着,除了几款固定的颜色,每年都要出新,这样客人才有新鲜感。”
“对,这是正理。”邵小姐笑,“‘思卿’也是国货品牌,你们要不要放到大兴盛去。我没别个意思,你们也知道,现在市面上九成国货都在大兴盛有柜台。若你们有意,我帮你们牵线。”
魏银看向陈萱,陈萱摇头,“我们现在的产品还太少,何况,现在‘思卿’的牌子也不够响,在生意上看,我们现在怕是拿不到好的条款,还是等‘思卿’的牌子响亮一些后,再同大兴盛合作。”
陈萱很客气的说,“以后少不得麻烦邵小姐。”
“你们样样都有计划,我能帮到的地方怕是有限。如果有事,只管开口,咱们也是朋友。” 虽然被婉拒,邵小姐也表现出了一流涵养。
陈萱笑,“这次邵小姐的芬芳也卖的很不错,点唇膏、美指油、眉笔这些加起来有三千多支,在国产牌子这一块,除了谢馥春、孔凤春这些老牌子,还有就是无敌、美人这些上海来的大牌子,芬芳是一顶一的了。邵小姐,你要有空去我们店里看看,也给我们提一提意见。这次活动虽然不错,但是以后怎么能吸引住客人,让客人能来过一次还能来第二次,这是最重要的。”
邵小姐笑,“魏太太魏姑娘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还有魏老板这样的商业好手,你们以后的生意是不愁的。倒是,若芬芳哪里不足,可一定要告诉我才好。所有的产品,想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必然要随着时间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改进。”
“这个肯定会的,邵小姐放心。芬芳别的不说,这是咱们北方的化妆品牌,现在的化妆品市场,除了洋牌子,多是南方品牌,南北一起开花,这才好。”魏年发现,陈萱在外头还挺会说。
待时间差不离,大家跟着邵小姐一起过去。
北京饭店陈萱来过一次,那次是白天,晚上风景也是一样的堂皇高雅,参加舞会的男人皆是西装燕服、女人倒是中西合壁,既有长裙洋装,也有旗袍绰约。魏家人能来,当真是沾了邵小姐的光。邵小姐说来也是颇有心胸的人了,当然,肯定也是考虑到陈萱魏银论相貌身材,并不逊色,才带她们一起来的。虽还有魏年秦殊这俩添头,魏年穿上西装打上发胶,便是邵小姐公允而论,整个舞会的年轻男子里面,相貌能及魏年这一种俊俏至美的地步的男子都不多。秦殊虽则令人看不出深浅,但是秦殊面对北京饭店这样的地方,神色坦然,行止大方,一看也应是见过世面的。
相较之下,陈萱魏银则带着初次来的紧张。
好在,这里谁都不认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