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倒有点感谢蚩尤。”谢翡嘴角噙着笑,“否则你也不会被带上战场,被……被他捡到。”
那么后来的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汽车缓缓停在十字路口,谢翡无意识望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龙,正值早班高峰期,来往人潮皆是行色匆匆,却别有一种烟火气。
红橙黄绿的世界缭乱喧嚣, 生动饱满, 每一种生命都真实而厚重,不论绚烂亦或平凡,都的确存在和延续着。
“哥, 他真的不入轮回吗?”谢翡忽然问。
郁离自然知道那个“他”指代谁,微微色变,却未回应。
“他做了什么?”谢翡已经习惯郁离在应龙相关的事上保持沉默, 只执拗地追问自己想问的。
“他骗了我。”郁离哂然一笑,“翠翠,你想要的答案, 只能自己找。”
谢翡偏过头,望进一双浅灰色的瞳眸,眸中倒映出他的茫然——如果庚辰不入轮回,那自己又是谁?
谢翡迫切想要寻找自己的身份,而答案或许就在梦里。
他再次梦到了数千年前,可梦境里不见黑袍男子,唯有郁离一个人。
少年日日坐在山巅,仰望白云变幻,从日出到日暮。
四季轮转,岁序更迭。
少年褪去青涩,轮廓渐深,却犹在等待。
忽而某日,少年一直握于手中的鳞片渐渐暗淡,他回到洞府,借府中灵阵将之封印,又借灵宝将洞府封存入一颗外表朴实无华的珠子里,再用灵藤编织成线,串起珠子,挂在颈上。
也是从这日起,整座山林就只剩郁离一个人了。
再之后,郁离的行动越来越迟缓,频频显露兽态,直到他彻底退化为兽形。
即便如此,除了进食以外的时间,它仍旧每日待在山巅,似本能一般,就连救了它性命的老和尚也曾笑问:“山上可有宝贝?”
可郁离哪里听得懂,只困惑地偏着脑袋。
如果它仍有灵智,或许会告诉和尚,山上没有宝贝,只有无望却始终如一的等待,等待有人踏云归来,再叫它一声“阿离”。
时光飞逝,转眼沧海桑田。
寺庙繁盛过、荒芜过,方丈不知换了多少任,老树又生了新芽。
一日,几名偷猎者闯入山中,发现了一头熊猫。
枪声回荡在林间,负伤的熊猫奋力奔逃,它离开了那片山,远离了山巅,却逃不过人类的贪婪。
“嘭——”
一声枪响。
子弹疾射而来,打穿了熊猫一条腿。
熊猫笨重的身体摔了个跟头,挂在脖子上几千年的珠子就此碎裂,它绝望地探出爪子,试图抓住唯一的念想,忽地灵气四溢,袅袅白雾升腾,四周遍地花开,草木繁郁,造化出一处仙境。
朦胧中,三道人影若隐若现。
当雾气散尽,偷猎者如同见鬼般惊声尖叫,却被娇美女子撕裂双腿,扔在山林中,任其自生自灭。
此后,三人下了山,遁入尘世间。
他们建起一座客栈,而郁离则辗转于各个城市中,当过厨子、唱过快板、卖过字画,做过打手……他不断变换着身份,累积了无数财富和人脉,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人。
“你是谁?”郁离背对晚霞,居高临下地问。
那人回答:“谢翡。”
谢翡从梦中惊坐而起,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重一般。接着,细细密密的疼痛自心脏蔓延,切割他的皮肤,锯锉他的骨骼,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等疼痛稍有缓解,谢翡翻身跳下床,赤着脚冲进隔壁房间。
由于动静太大,郁离被吵醒了,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
“哥!”谢翡一下子扑在郁离身上,后者登时清醒了,当即指控:“你不好好补觉,又跑来勾引我!”
若以往听见这种话,谢翡只会无奈又好笑。但此时此刻,他却鼻头微酸,咬紧牙关克制住情绪,定了定神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行!”
“我就要!”
郁离撑起上身,色厉内荏地呵斥:“休要放肆!”
但谢翡已经绕到另一头,掀开被子,跳上了床。
“……”
郁离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又舍不得赶谢翡下床,只好憋气地躺下,报复性地搂紧谢翡,警告说:“不许动手动脚,给我安分守己一点。”
谢翡忙不迭点头,在郁离的监视下乖乖闭上眼睛。
等耳边呼吸渐渐平稳,谢翡复又睁开眼,凝望着郁离熟睡的侧颜,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阿离。
那晚以后,谢翡每每想到那个梦,都会很心虚。
他不知道梦里的庚辰去了哪里,很有可能就如姬滕所说魂飞魄散了,那么被留下的郁离有多可怜,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