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但不对称呀,胡医生你给我介绍个好医生,我想做石原里美的那种双眼皮,扇形的,看着好内秀,又妩媚,我看了说恢复期要三个月到半年,刚刚好,赶快抓紧做,还能和鼻子一起恢复——”

整容如果没好处,不会有太多人上瘾,胡悦还记得于小姐来做隆乳术时的样子,不说多干瘪,但只能算是路人级别。但现在真是完全脱胎换骨,从长相上就高级起来,也难怪她食髓知味,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提升,“打针可不可以找你啊,胡医生,你应该是能打针的吧?”

注射玻尿酸她当然是有资格的,十六院有专门的注射科不假,不过有执业医师证的医生都可以胜任这种操作,胡悦很尴尬,“我是能打,但我不打的——你还不如问师主任。”

如此喧宾夺主,以师霁的心胸,早该不舒服了,这毕竟是个被叫师医生都不爱回的人。可这会儿他仿佛洞悉了胡悦的心思,没有一点不快,反而笑道,“我打贵,而且我也没时间。”

这意思是什么就很明显了,于小姐走的时候想问胡悦要微信号,“我们私下联系行吗,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这微信号,胡悦就不知道该给还是不该给了——于小姐和南小姐不同,这是能看得出来的,至少听医嘱,不让她加倍也没跑去私人美容院瞎搞,她也是想建议于小姐别急着全脸打针动双眼皮,不过加了微信号也就等于是抓住于小姐的暗示——这个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十六院打一支玻尿酸,如果瑞蓝的话,至少是6000块一支,但其实药品本身,进口合规的那种,从总代手里拿也就1000不到,胡悦收于小姐2000块,除了换个地点打针以外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于小姐要打的部位比较多,一次打3-4支的话,她能省一两万,胡悦坐收四五千,前后不超过半小时,可以说是安全快捷,基本没有任何风险。

当然了,这不合规,但在业内非常普遍,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不然于小姐不会暗示得这么明显,师霁肯定也看出来了,还跟着推波助澜,总有点看热闹的意思。胡悦思前想后,这个微信终究还是没给,“我现在都还不能独立坐诊,等我自己坐诊了,你再来挂我的号吧。”

于小姐走得有点失望——她是来复诊鼻子的,师霁就只看了鼻子,说了下打针的注意事项——太靠近鼻根的部位不要打,刚做过鼻基底,尽量避免刺激。至于别的他一概没提:这针该怎么打,打在哪里,打多少效果好,至于双眼皮哪个医生做得好,她也没得到答案,胡悦来的时间短,只知道十九层的眼部美容室一向是门庭若市,哪个医生都很难约,师医生则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他那么凶,别人也不敢多问,她想要省钱,还得再设法找个能信任的医生来打针。

做完下午门诊,往住院部查房这一路上,胡悦也很沉默,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入师霁眼中,他不禁微微一笑:刚出社会,都有一腔热血,这时候怕的不是受挫,而是尝到了钱的甜头,胡悦这是运气还算好,在j's赚了笔外快,要不然也许就真答应于小姐了。半小时五千块,这买卖是划算的,于小姐再给她介绍几个姐妹,怕不是外快的钱都比本职工作多多了?

看得出,她很舍不得,不过没有答应,也算是脑筋较清醒——师霁是承认自己有点看热闹的心情,暗自希望她扭捏到最后还是决定答应,这样此时他就能通过诘问让胡悦下不来台——私下打玻尿酸和肉毒杆菌,后者倒还罢了,只要药物来源正,出不了什么大事,但玻尿酸在眼部周围注射还是需要点技术的,那个部位血管多且发达,如果把玻尿酸打入血管,后果不是病人和医生能承担的,胡悦现在最多也就是打打下巴,打眼睛她恐怕还不够格。

喜欢看人下不来台,是个不良的坏习惯,但鞭打自己养的幼犬,也没人能多说什么。胡悦越烦恼,师霁看得就越愉快,一反过来出门诊时的气郁,他反倒笑眯眯——扳回一城了。

“想说什么就说。”光是沉默已不足够,他禁不住出言挑逗,笑意只在眼神里,表面仍是那个严厉冷淡,步履匆匆的师医生,别人只怕会被骗过——但胡悦奸诈狡猾,也许能看出点端倪。

“……”

但,今天她怕是真的有点心事,胡悦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居然真的抬头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那个年先生……”

一开口,她关心的和师霁猜的根本南辕北辙,“我觉得他不该去做胃束带手术的,他应该是患有bed,如果不同时针对展开治疗,恐怕……”

她居然还知道狂食症?在国内,就算是医生怕也都会有一批人把狂食症和暴食症混淆。

她关注的居然不是自己失去的外快,而是那个他都快忘了的死胖子?

胡悦一向总是能给他一点惊奇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师霁微微一怔,偏头看去,她却又早已半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不治好心病……”她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师霁一向觉得她生得很不好看,但这一刻,夕阳模糊了所有细节,只把她的叹息和轮廓一起,镶进了金边,也镶进了他耳边的回响里。

“又怎么能治得好身体?”

第39章 狂食症(下)

和一般人想得不一样,其实暴食症的人倒很少需要抽脂手术——很多人可能也承担不起抽脂手术,并不是说金钱,而是说患者的健康已经负担不起抽脂手术的风险了。每年都有人因为重度暴食症死亡,轻度暴食症患者的健康也受到了永久侵害,因为很少有暴食症患者没有催吐现象,而催吐一旦成为习惯,你整个人就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暴食症是什么?周期性地在短时间内吃下远超常人食量的大量食物,然后陷入体重上升的焦虑,开始报复性地大量运动或是催吐——通常来说,是催吐较多,这种行为周而复始的出现,同时患者的注意力集中在体重上,用体重来作为判断自身价值的唯一标准,这就是典型的暴食症。对体重的焦虑是区分暴食症和狂食症的关键——像是年先生这样,对体重没太多焦虑,只吃不吐,又吃得显著超过一般人食量,明显对‘进食’这行为有不可控制的迷恋,在诊断中还是更容易往狂食症去判断。当然,从体重上来说,暴食症和狂食症患者也很容易区别,狂食症患者往往比一般人要胖很多,暴食症患者则一般没有过分明显的超重,如果是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甚至还可能骨瘦如柴,比一般人瘦很多。当然,不论胖瘦,暴食症患者都有一张比常人大而且肿的脸,这是最明显的指征——长期催吐,会造成牙齿松动、脸庞肿胀,喉咙受损,而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曾经对身体的摧残,没那么容易获得原谅。

这是个较新的病症,至少是在近现代才引起重视,毕竟在人类历史上,食物充足到供养得起暴食症患者的年代并不多。顶多有个罗马皇帝尼禄,是个出名的大肚汉,不过他更接近于狂食症了。胡悦对暴食症患者了解最多的,说起来好笑,还是现在很流行的吃播,那些大胃王主播,如果同时还是正常身材,脸又比较肿大,十个里面九个逃不掉催吐,这可能是新世代的病情分支——业务型暴食症。

以医生的眼光来看,社会上许多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这大概是最富有哲学意味的职业了,可能学久了都会有点感悟——人在这世上,并不是为了活得更久,倒更为了是活得更快活,别说这些暴食主播了,就是医生自己,又何曾处处都活得养生?只要活得够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点问题,只是年先生的问题来得比较早,也比较棘手罢了。

胡悦不知道自己是更该介意于小姐还是年先生,她倒不怎么想去打那几针——现在医师私底下都打针,但说实话,即使不考虑场地问题,执业医师注射玻尿酸多少也是违规了,按理还是要主治医师才有这个资格,而且有些敏感部位,没有老师傅带过自己怎么敢随便乱打?对于小姐,那是张家三凤带来的移情,对年先生更多的是一种止不住的冲动——不论是暴食症还是狂食症,其实胃束带手术都没有太大的效果,甚至可能是有一定的危险性。

所谓的胃束带手术,就是用一根管子把胃扎起来,这样可以很方便地控制食量,以此控制热量摄入,达到减肥的效果。和抽脂手术比,这种减肥方式效果更为显著持久,但也有一定的弊端——首先,管子老化以后可能需要更换,其次,束带可能会移位,或是勒进胃壁。当然,后者的话,这是医生手艺的问题,但前者也和患者的进食习惯有关,狂食症患者如果改不掉进食习惯,束带移位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把胃吃炸,这还是略玄幻了点,撑到极限肯定会把束带撑移位,或者如果束带够坚挺,胃撑多了那就会造成呕吐,这就真是被迫催吐了。而年先生可能还会觉得这比从前方便,吃多了自然会吐掉,人还会渐渐瘦下来,只要对进食的迷恋不改,他永远不会因为做了手术就从此不再吃太多。

这是一种知道正确答案,就忍不住想要答题的冲动,胡悦特别想知道医生是怎么答应给他做胃束带手术的——可能是对狂食症了解不多,毕竟这也是个新病种,还不如暴食症更受到重视,而且确实有很多胖子本身食欲就大,胃越吃越大,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发胖,这种患者通过胃束带手术一般都能有效瘦身。如果不是年先生在门诊的时候表现出的进食冲动让她留意,误诊的可能性是很大,更可能是医生本身就没细想,患者要做,体征允许,症状吻合,那就给他做了……

十六院不允许医生私下和病人联系,任何医嘱必须在病房做,也不允许口头医嘱,必须落实到文字,这其实也是为了医生考虑,胡悦连私下打玻尿酸的胆子都没有,更不会去违反这个规定,否则万一年先生杀回来咨询狂食症的事,她私下联系患者的事就等于是完全暴露在师霁眼皮子底下。说实话,于小姐那种,谈了说了,是她多事,毕竟人家做了手术是变得漂亮了,整不整容是自己的选择,但年先生这种事,就和南小姐一样,要她不管真是抓心挠肝,就像是有一块痒痒在后背,又不能伸手去挠,真是整个人都要扭起来。

她一早大查房的时候就扭得厉害,师霁查体的时候反应比平时迟钝,递道具都没从前勤快,查完房,师霁和她要去j's,刚好一道进电梯,胡悦磨磨蹭蹭,到了一楼门开了都不往外走。

师霁还帮她按了开门键,很耐心地看着她,“你还不走?”

胡悦反应过来了,不禁有点尴尬——她这不是摆明了要蹭车吗?“我——呃——那个——您知道今天最低温零下二度吗?”

这是不想骑共享单车了啊,师老师不为所动,但电梯按久了要报警的,也只能收回手,“自己打车。”

“我——工资不是还没发吗?我卡里就23块钱了。”

这是真的,饭卡也是卡啊,胡悦说得很真诚,跟在师霁背后亦步亦趋,“师父……”

“你还敢坐我的车?”师霁不置可否,“上辈子没被踢够啊?”

“我最近这么乖。”胡悦不失时机地邀功,“您看病历室多久没找您了?师父怎么舍得踢我呢。”

确实,这几天怕是师霁想破头也想不到什么她的错处,不过她的师父也从来不是个讲理的人,“怎么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多了,半路上没准就想起一个,新仇旧恨,忍不住把你踢下去。”

他是真不打算带她,坐进车里都没开副驾驶的门,胡悦趴在车窗上双手合十摇了又摇,师霁都不理,开出车位,又开了五六米这才停下来。胡悦赶忙溜上车拉好安全带,一路都在组织语言,想说又不敢说——她还真怕自己一开口,又被师霁踢下车。

“行了,有话就说。”到最后还是师霁挑破了,他有点不耐烦,“要是长虱子就赶紧下车,刚送去洗过座垫,再送洗这个钱要你付。”

胡悦还磨磨蹭蹭的,但这会儿不是不敢说了——她发现师霁好像还挺吃这一套的,虽然嘴上不客气,但她示弱了他就会对她比较好。

但这点心机,逃不过师医生的眼睛,师霁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了然全写在眼神里,他嗤笑一声,“这是在干嘛?赚了点钱,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医术有高下,说到操纵人心也是半斤八两,这摆明是激将,可胡悦就是被激起来了,“我是想问,您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年先生,他最好是先控制住狂食症再做那一系列手术——至少是应该双管齐下,同时治疗。”

师霁失笑。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唯独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她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整过,不微调,人很难拥有这么完美精致的五官,天然总是有点瑕疵,人工才能完美。但真的调整过的脸,笑起来不会这么自然生动,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痕迹。

他有两种笑,一种笑在嘴上,一种笑在眼睛里,这会儿就是眼睛里的笑,鼻子有一点点皱起来,眼波就像春水一样,眼神扫过来,唇线上扬,露出一点白牙,凝睇过来,充满笑意,有种难言的亲近、噱笑与温存。

事实上,是太过亲近、太过温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