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骠骑大将军府和李氏将还未出生的孩子指腹为婚,结下两家姻亲之好。苏易简和李婳妍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更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世人本来都以为这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没想到三年之前,李氏旁支的二房卷入一宗谋逆案中,李氏正房也被牵连其中。
谋逆大罪,当株连九族。同年十月,李氏举家四十二口,男子被充军流放边远苦寒之地,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妓。
整整三年过去了,李氏满门或在流放途中遭病痛而死、或在教坊司中不堪重辱自缢身亡,只剩下嫡女李婳妍独活于世。
李家东窗事发之后,苏易简和李婳妍的婚约不解自除。这些年,苏易简得献庆帝宠信,一路高升,稳坐龙禁尉统领之职,说媒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护国大将军府的门槛,苏易简却从没有对自己的婚事松口。
他心里从未忘记李婳妍。
教坊司名为朝中官办的舞乐之地,实则和青楼没有什么区别。任她是显贵之女、千金之躯,只要进了教坊司的门儿,便是官妓。
官妓只能以色侍人,不能嫁娶从良,若想从教坊司脱奴籍,须通过礼部审核,并得礼部侍郎亲批,故而,自大齐开朝以来,女子一朝入教坊司奴籍,便几乎是永无脱身之日。
这些年,若不是苏易简一直暗中为李婳妍周旋,保她完璧之身,恐怕李婳妍只身一个孤女,在那教坊司的虎狼之地,早已经明珠蒙尘,深陷泥沼。
上辈子,苏易简便是如此情深义重,只是他在救李婳妍脱身教坊司这件事上操之过急,一意孤行,前前后后三次求献庆帝开圣恩,销去李婳妍奴籍。
奈何李氏一族被卷入谋逆一案乃是献庆帝的逆鳞,身为护国大将军之子,御前龙禁尉统领,却一心求娶谋逆罪臣之女,献庆帝终是震怒,赏下去三尺白绫,将李婳妍赐死。苏易简抱着她的尸身悲痛不已,亦自刎而去。
薛亭晚回忆起这些凄凄往事,强忍着一腔泪意,劝道,“苏易简,大将军本就不许你娶李姐姐为嫡妻,皇上若是知道了你的暗中周旋,想必也会龙颜震怒。到时候,只怕李姐姐的性命堪忧。”
李氏出事的时候,薛亭晚这些发小也都为李婳妍托关系打点过,奈何孩子家家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处置李氏满门的旨意是献庆帝亲自下的,在献庆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师重地,各家虽有心相助,却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天子一怒,血溅三尺。这辈子,若是苏易简继续一意孤行惹怒了献庆帝,只怕会和上一世一样,赏下白绫赐死李华燕。
苏易简偏过头去,眼眶也微微泛着红,“此生此世,我只认定她一个人是我的嫡妻。我们若活着,便白头偕老,我们中若是有一个死了,也要再续来世因缘。”
“总有一天,我会用尽我之力,把她从那虎狼之地救出来。”
苏易简从小是这辈儿子弟中的成熟稳重之人,薛亭晚何时见他这般动情的样子,当即也落下了潸潸悲泪。
红尘三千丈,自古便有神仙眷侣的动人传说,也有怨侣恨偶的凄婉风闻。这世间有汪应连那种两面三刀的虚情假意,亦有苏易简和李婳妍这种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
可惜,终究落了个“人生不相见,动如叁与商”的结局。
薛亭晚心中悲恸至极她悲别人,也叹自己。
过往虽已成荒烟蔓草,可未来之事乃是凡人不可预料的,既然她知道上辈子苏易简和李婳妍的悲惨结局,就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蹈覆辙,做一对黄泉爱侣,末路鸳鸯。
她颤声道,“这辈子,我定助李姐姐脱身教坊司的泥潭,只是你听我一言,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周密谋划,切不可轻举妄动”
☆、第19章 端午(三)
今日正阳宴的宴席座次乃是依照官位资历安排的,那厢,裴勍和一众白发阁臣坐在一起,酒过三巡,寒暄过后,又议论起国事。
裴勍饮了不少酒,寻了个空挡出宴席透透气,刚过了一道汉白玉桥,便看见如意湖畔待霜亭里的薛亭晚和苏易简。
裴勍步子一顿,望着那亭中的婷婷倩影眯了眯眼眸。
一旁的小黄门见裴勍驻足不前,不禁纳闷儿,“裴大人,怎么不走了”
许是此时微醺,醉意作祟,裴勍冲着那八角亭子略抬了下巴,“苏易简和永嘉县主关系很好吗”
小黄门踮着脚朝待霜亭望了一眼,“嗨,苏统领和永嘉县主是皇上跟前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很是熟稔”
话说一半,小黄门注意到裴勍冰冷如霜的俊脸,语气忙带上了谄媚,“奴才掰着指头数数,苏统领和永嘉县主还在御前打闹玩耍的时候,裴大人已经是进士及第,高中一甲了裴大人天资聪慧,大器早成,自然是不和苏统领、永嘉县主他们一道儿的。”
裴勍自幼早慧,同龄人玩泥巴的时候,他早已熟读五库六经,同龄人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正在进谏治国良策,同龄人备战科考的时候,他已经是御前能臣。
裴勍没和同龄人一起共处过几日,平日里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往的也都是朝中阁老重臣,此时他望着亭中宛若璧人的一对男女,头一次觉得,做个智力正常的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宴饮过了一半,国子监宴席也有不少生员离席,在湖畔成群结队,吹吹风透透气。
“永嘉县主果真是风姿绰约,国色天香,我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明艳张扬的女子。”
“永嘉县主之姿色,确实尚可。”
“此言差矣,方才张兄盯着县主看的眼都直了,怎的说尚可呢”
“诸位兄台有所不知,为兄我打小读圣人之书,便立下誓愿,将来若要娶妻,定要娶知书达理如史家小姐史清婉那样的,总之,像永嘉县主那样的女人,花钱如流水,娇娆若天仙,绝非良妻人选。”
“张兄此言有理”
“确实,永嘉县主性子跳脱,嚣张跋扈,想必是个妒妇,若是娶妻如此,后宅只怕永无宁日”
“这么一说,永嘉县主确实不是宜室宜家之人”
自古以来,男子议论起貌美的女子,总是怀揣着极大的热情。
男人嘴上说着喜欢贤良淑德,可看到美艳娇娆的女子却又挪不开眼。人前道貌岸然,心中却龌龊至极,真真是装腔作势,心口不一。
裴勍将这一席议论都听到了耳中,他拂袖回身,面无表情地撇过去一眼。
几位生员正议论的热火朝天,冷不丁一抬头,没料到裴勍就站在不远处,众人被他这么冷冷一看,登时便停了议论。皆不敢言语了。
“上上师好。”
“我我等见过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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