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局长秘书探了个头进来,敲了敲门,笑着说道:“纪队,蔡局找您。”
纪尧一看他这微笑中带着同情,同情中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样就知道,准没好事。
他将手上空了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篮的风骚姿态扔进墙角垃圾桶,随手拿起桌上不知谁的豁了一角的小镜子照了照,到四楼局长办公室去了。
蔡局从眼镜后面看了一眼,将手上的文件往纪尧身上一砸,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都被人投诉到市委了!”
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市局大楼,路过的同事听见了倒也不怪,要是哪天这位纪队不挨骂了,才叫怪。
纪尧捡起地上的文件,瞟了一眼,明显不服气地说道:“这人投诉咱们市局服务态度不好,暴力执法。啧,那孙子,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蔡局喝了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指了指纪尧:“给我好好说话,注意措辞。”
上周三傍晚,一个女人从自家小区楼顶跳下来,当场死亡,死者丈夫被叫来问话,纪尧审的。
纪尧蹲下来将几张文件整理好,放在蔡局桌上:“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深浅不一,邻居的口供也证实了死者近半年来经常遭到家暴。人刚没,尸体都还没凉透,这位丈夫就开始跟保险公司索要赔偿,简直人渣。”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就审讯的时候嗓门大了点,碰都没碰他一下,不信您看监控。”
他虽然平常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涉及到工作上的问题,从来都是认真严谨的。而且他身上带着一股十分难得的侠气,并能很好地在工作纪律和是非公道之间博取一个平衡。
蔡局捏了两颗红枣放进茶杯里搅着。这个案子其实已经结了,死者确实是自杀。
纪尧往转椅上一坐,单脚一蹬,原地转了两个圈:“绿茶泡红枣,蔡局您是真精致。”
蔡局抬了抬眼皮子,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爸昨天打电话,请我对你严格要求,抓到工作失误就从严从重处理,最好开除,所以别给我惹事。”
喊完觉得喉咙有点疼,低头喝了一大杯水。
谈完了工作,骂完人,蔡局继续说道:“老刑上周五正式退休,今天新法医到,女的,适龄,下个月看情况给你安排一下。”
纪尧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的领导,也是半个长辈,一直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
纪尧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然后十分欠扁地阐述了自己的思考成果:“法医,制服,我看行。”
蔡局一开始没听懂,反应了一下,抬起手上的杯子作势就要砸过去:“给我正经点!”又把杯子放下,无奈道:“算了,当我没说。”
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纪尧站起来:“那最好。”相亲是一个不断重复且无聊的过程。
蔡局摆摆手,心说赶紧滚。
韩惜站在虚掩的局长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的对话,从表情到内心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被谈论的不是她。
纪尧一抬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长长的马尾自然垂下,扫落在肩头,衬地肌肤比那孤山白雪还要晶莹几分。
一双饱满的樱唇,应该是涂了唇釉,泛着浅淡黏连的光泽,像微微化开的草莓糖,让人忍不住想要舔一口。
纪尧抬起手来,露出一个一本正经又热情灿烂的微笑:“同志你好,欢迎加入南泉市局。”
要不是刚才在门口听见里面关于制服的对段对话,还真容易被这样光伟正的笑容骗到。
韩惜垂眼看了看对面伸过来的一只手,职业使然,她十分敏感地看到他虎口有一处白色水滴状污渍,应该是牛奶,但也可能是其他不明成分的液体。
轻微洁癖的她点了下头,算是应下。
纪尧晃了晃自己的手,勾起唇角笑了笑:“怎么,不给面子?”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却像是要飞起来,一把撕掉了方才伪装出来的正经。
韩惜没说话,这个人的言行远远超出了她对正常人类的认知。亦正亦痞的气质完美地糅杂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却又丝毫不显矛盾。
纪尧收回手,似笑非笑:“行,这个梁子咱俩算是结上了,回头我就带领兄弟们……”
忍无可忍的蔡局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斥道:“要造反!”
纪尧笑着接上方才的话:“给你接风。”
他个子高,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韩惜抬头看了着眼前的男人,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吸了进去。
他弯起唇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眼里有星星,你要摘吗?”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她竟真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星空,
他很会诱导人,应该是个谈判和审讯高手。
韩惜回过神来,保持着面上的无波无澜,轻巧错开他,闪进局长办公室,转身把门一关,整个世界安静了。
韩惜跟蔡局报道完,临走时瞥见桌角透明文件袋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女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暗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她脸色青灰,被唇角那颗深棕色的美人痣一点,竟呈现出一种苍凉诡异的美感。
韩惜眼前骤然闪现出那个提着饼干盒子,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的女人。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