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逆不道(2 / 2)

他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地道:“您谬赞了,那不过是他人随意捧起来的罢了。”

百里初淡淡地道:“笔墨已经备下,就请山水先生为本宫作一幅春日图罢。”

百里凌宇看着搁在窗边的长条坐案,还有双白呈上的笔墨和颜料,微微握拳,那种被人当做画师的感觉让他甚至都不像提笔画自己喜欢的画。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永远无力也无法拒绝帘子后的人。

“是。”他点了点头,盘膝坐了下来,静了静心,随后挽起衣袖提起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窗是被推开的,有冰凉的春风灌入,带来潮湿的气息,他虽然看不见身后的场景,但是闻见那些清冽而芬芳的气息,便让他心神宁和了下去,抬手在纸上专心地轻描淡绘起来。

帘子内的人影静静地坐着,似已经沉眠,而双白则是垂着眸子静静地站着,毫无存在感一般,空气里只有柔软的鼻尖染了颜料掠过上好宣纸的声音。

柔软华美的鲛珠纱飘荡时候轻轻的拂动,似美人青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百里凌宇悬空的手腕一抬,看着自己的画卷下意识地微笑道:“好了。”

双白立刻上前接过桌上的画卷,直立抖开,展现给帘内之人观看。

画上近处是一处半露的古朴简单的寺庙,庙边青柳三两株,树上隐约有雀鸟轻鸣,飞絮缥缈,而不远处一片青青草色的原野,更可见雁归。

并不复杂的画面,古雅朴拙,却令人观之,心生宁远之意。

片刻之后,帘子内传来百里初幽凉的声音:“皇弟这画造诣果是妙,令人观之似临其境,果然不愧山水先生之名。”

百里凌宇心中对于这一点还是颇为自傲的,他谦逊地道:“摄国殿下谬赞,雕虫小技罢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帘后之人精致的薄唇弯起了冰冷幽魅力的笑:“算不得雕虫小技,皇弟有这样的笔力才不枉本宫费了人力物力地在黑市捧你。”

百里凌宇梭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帘后的人,却只能看见他优美而冷酷的身形,似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每一次那个人看着他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着的猎物,浑身不舒服,无力逃脱,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的意识到自己的软弱,软弱到让他觉得……窒息。

双白看着坐在长条案前一脸茫然和苍白的百里凌宇,眼底闪过淡薄的怜悯,只要主子想要控制的人,几乎逃不出主子的手心,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知道燃灯那老尼姑竟然是京城大案的幕后主使之后,主子勃然大怒的原因。

主子唯一一次把他自己也控制进了‘圈’的,大约就是面对秋叶白的时候。

但秋叶白只得一个。

今儿百里凌宇算是倒霉撞上枪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这一点点的自尊都要剥夺……。”百里凌宇垂下眼忍耐着什么一般,手里紧紧地握着笔,手背上青筋毕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华美的皇子服袖口被墨色染成一片。

他引以为傲的才华,让人尊崇的一切,竟不过一切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一切不过都是个笑话。

“白发生来如有信,青春归去更无情。便当种秫长成酒,远学陶潜过此生”帘后之人似在全没有将床榻下之人狼狈而凄然的模样看在眼中,只幽幽地一笑。

“三皇弟手中的这一幅画倒是让人想起这首暮春诗,怎么能不让为兄担忧,担忧你胸无大志,只想做那陶渊明阮籍隐于山林之中不问世事。”

听百里初自称‘为兄’,百里凌宇身形瞬间一僵,他知道百里初的身份从来是个大忌,控鹤监如此多人,却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多年,可见百里初的手段,如今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争皇夺位,结党营私,打压监视五皇弟和八皇弟,去争太子之位,老佛爷整日忧心咱们兄弟阋墙,操碎了心,为什么你连我最后这一点点喘息之处都要剥夺,为什么!”百里凌宇蓦然地抬起头,冠玉一般的面容近乎扭曲地来盯着帘子,忍无可忍一般伸手就‘咣当’一声将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放肆!”双白眼神一冷,就要上前拿下百里凌宇,百里凌宇倔强地抬起脖子,盯着帘子红着眼颤声道:“你干脆杀了本宫好了,反正你杀了大哥、二哥的时候也一点不手软,为何不干脆给本宫一个痛快!”

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这种如履薄冰,日日在人监控下傀儡一般的痛苦日子,就算原本他也曾认为他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是在那个人的强迫下去争权夺位,现在的他只觉得这个皇宫就像一个牢笼,让他窒息,他再也受不了夜夜噩梦的日子!

原本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只有在画中他才觉得如鸟儿一般的自由,只有他的画让他觉得骄傲,是那个男人无法控制的,可如今那个男人连他这一点点栖息和骄傲的地方都要剥夺,残忍地逼迫他去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够了?”百里初慵懒地靠在软枕头之间,随后伸手撩起帘子。

百里凌宇跪坐在地,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如尸体一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头顶上传来他低柔幽冷的轻笑。

“三弟,或者按着排行,本宫该叫你四弟,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你忘了当初你对本宫说过什么?”

“我……。”百里凌宇丰神俊朗的脸孔瞬间更苍白了。

“本宫回宫的第一年,你就到本宫的寝殿来说你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那一年,凌宇你才十四岁罢?”百里初仿佛有些感慨地轻叹。

“我……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子!”百里凌宇狼狈不堪地咬牙道。

头顶幽冷低柔的声音含了三分讥诮:“对自己的‘姐姐’说那种话,便不是违背伦常么?”

百里凌宇仿佛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时年少,他还是上有两个皇兄,不需要背负继承人重担的天子骄子,最得母后和老佛爷疼爱。

皇宫之中是美人云集之地,母后替他甄选出教他人事的宫女也是百里挑一,他早早识得情欲滋味,却不知情为何物。

只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少女,就算是最美丽的妃子都及不上那少女的一半,如冰雪一般冰冷,又似天下间所有的殷红血梅凝成的精魄。

于是动了心,明知道有违仑伦常,却根本没有法子将这个十四年都没有见过的‘少女’当成‘姐姐’。

终于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在某个春日的夜晚,拿着他偷偷临摹绘了许久一幅美人春日图悄悄去了明光殿。

却不知道,自己从此踏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他遇见了从地底重返人间的魔。

“你的一向做得很好。”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宇那狼狈颤抖的模样,乌瞳之中一片冰冷的虚无幽暗,他轻笑:“当初你大哥和二哥死的时候,本宫都让你亲眼看见是本宫的手段,你却并没有去向老佛爷和父皇揭穿本宫的真面目,不是么?”

百里凌宇闻言,痛苦闭上眼,痴痴怔怔地低笑:“我真后悔……。”

曾经以为‘她’是对他有意,所以才让他看见了‘她’做出的那些残酷而可怕的事情,害死了大哥和二哥,却不舍告发‘她’,最后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过是百里初刻意让他看见的,而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他却已经再也不敢去告发百里初了。

他知道他还没有说话,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如母后一样生不如死。

“为什么?你恨我们占了你的皇位,恨母后害得宸妃娘娘惨死,你只管杀了我报仇,只管去坐上你的皇位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可以争过你,为什么要我做这些事?”百里凌宇抬起头看向百里初那张依旧不可方物却让他痛苦的面孔,惨然地道。

“皇位,呵。”百里初幽瞳里闪过令他心惊的讥诮和冷酷,声音却依旧低柔:“四弟,你若是真如你说得那般淡泊名利,你可以去死,本宫控制不了死人,又或者……。”

他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他跟前的人:“又或者你还有当年一样的贪念,嗯?”

听着百里初的话,百里凌宇忽然明白人人欲夺的皇位在百里初眼里什么都不是。

而自己呢……

自己的贪念又是什么?

“至本宫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如果你命够长,活到那一日,总会知道的。”百里初似懒得再和他兜圈子,微微弯了下唇角,指尖强行挑起百里凌宇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现在,你只需要按照本宫吩咐去做就是了。”

百里凌宇听着他的话,微微睁大了眸子,心不停地下沉再下沉。

百里初手上会戴着薄如蝉翼的手套,但是就算是隔着手套,自己依旧能感觉那个人的手上的冰意几乎瞬间将他整个人冻结成冰。

……*……*……*……*……*……*……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刚出了明光殿,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是下午快傍晚的时候,宫门就要落锁,她便加快了步伐准备出宫,却不想一转弯撞上一行人也要从这条宫道过。

她抬头一看,不由一怔,挑眉看向来人,眼角余光又掠过跟着面前之人的宫女装扮,分明是永宁宫的人,她随后讥诮地道:“父亲,这是要进宫见太后么?”

来人不是养伤养了许久不曾露面的秋云上又是谁。

只是如今秋云上的人看起来削瘦了许多,眼下也隐约可见乌青。

秋云上看了眼面前之人,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冷色:“时辰不早,你该出宫了。”

说罢,他准备越过她继续前行。

“父亲。”秋叶白却忽然叫住了他,幽幽一笑:“您还是不要强行练功的后,琵琶骨穿透了,若是再强行练功仔细经脉被毁。”

她一看他手背上的经脉暴突,便知道他必定在休养的日子里强行运功。

秋云上顿住了脚步,跟着他的宫女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便乖觉地退得远远地。

秋云上见那婢女退开之后,方才转身冷冷地看着她:“叶白,你别忘了,《礼记》有言,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我就算不曾教你,但是却到底让你活了下来,而不是让你和历代秋家四女一样连看这个世间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养了你到七八岁上,才让你有机会遇见老仙,成就今日的你。”

他看见秋叶白便觉得心头郁窒而复杂,这个他近乎抛弃的女儿,成长为比他所有子女都要出色的人,也算是他欣慰之处。

但是她的不可控和叛逆,甚至不可捉摸及至上次她出手就穿了他琵琶骨,明白地昭告她对于他没有一点父女亲情。

虽然说他对她也没有太多父女之情,但是这种被忤逆和否定让他心中还是多少有些窒闷。

再加上他试图重新练功,却发现哪怕自己的肩头伤已经愈合了,但是这么一动,却肩头剧痛,仿佛又一次被人穿透了琵琶骨,原本明明就已经好了的伤口地方再次裂开。

他心中不安而烦躁,怀疑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再也不能动武,又去寻了京城的名医和宫中的太医。

只是每一次抱着希望而去,却只能更失望而归,所有的大夫都明确地告诉他。

以后他非但不能轻易动武,甚至提重物亦不可。

这让秋云上怎么能受得了,心中烦躁闷窒,如今看见秋叶白这般挑衅,他心中更是恼火,却又强行按捺着不发作。

秋叶白听着他这么一说,忽然冷冷地一笑:“《礼记》是什么,抱歉,本副座从来就没有读过那种和《女戒》《女德》一样满篇糟粕的玩意儿,所以您亦不必跟我提孝道二字,父慈子孝原本也不是你我之间当有之情。”

秋云上总归是大家高门出身,受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诲,哪里能听得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脸色一寒:“秋叶白,你母亲就教导得你这般不识好歹么!”

秋叶白不耐地摆摆手,冷声道:“你不配提我母亲,既然你提到秋家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四周,确定周围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方才上前一步,冷声道:“既然你和青鸾公主郎情妾意,珠胎暗结地生了梅苏,按着时辰算下来,他比秋善京小上两个月,那么他才是秋家四子,而我是秋家五女才对,你为了他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活在世间,将秋家四女这倒霉的身份套在我的身上,让娘亲惶惶不可终日二十多年,你还觉得我该怎么识好歹?”

她不知道秋云上到底和那青鸾公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没有在一起,但是梅苏如今能好好地当他的商业霸主,而她却成了个该死的‘秋家四女’,便可知梅苏的娘亲才是秋云上心里的那个女人。

秋云上闻言一震,似有些惊讶于她知道的事情,神色变幻莫测,好一会才淡淡地道:“怎么,你觉得你不是秋家四女,为父让你平白担了这‘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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