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战时一切从简,未曾布置欢迎上官之仪,还请您见谅。”韩忠抬手请秋叶白进入都督府。
秋叶白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向粤东都督府,果然见四处皆是一派寥落的样子,周围并没有行人往来,门口也一点看不出任何布置迎接的样子,只黑甲士兵执手端地戒备森严。
“龙卫果然名不虚传,缺衣少粮之下,军纪还肃整。”秋叶白微微一笑,目光慢慢地掠过那些站在都督府附近黑衣卫兵和来迎接他们的黑甲的骑兵们。
方才没有来得及细看,如今她细看过去,便见他们的脸色皆是黝黑的,有一种常年风吹日晒的凌厉和削瘦,身上那种感觉与她在京城四大营里见到的那些士兵截然不同。
除了容貌之外,他们身上透出经历了生死血火磨砺淬炼出来的洗练。
这一点,让秋叶白心中对百里凌风,都不得不佩服,那个男人能训练出这样的军队,果然不愧大将军王的称号。
难怪军方里虽然派系分明,但是对他皆是颇为尊重的。
“大人客气了,护卫家国是咱们当兵的责任,军无纪不行。”韩忠微笑,让人引领着他们进府去各自安顿。
秋叶白看了看四周,想了想自己好歹是个监军,也该看看现在战情如何,便问韩忠:“不知现在战情如何,咱们什么时候到前线去?”
粤东行省设的都督府离南疆行省是极近的,几乎就靠着南疆边界,一箭之地,当年是真武大帝率军征讨南疆的桥头堡,在南疆归附之后,这里的都督府也没有撤下而是常设军备。
如今看来,真武大帝一直在军事之上都很有先见之明。
韩忠看着她,一张看着还算儒雅的脸上,笑容颇为亲切:“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歇用膳罢。”
说罢,他抬手便做出请的姿势,一点也没有要继续谈及此事的意思。
秋叶白碰了软的钉子,看着韩忠微笑的脸和他那强硬的手势,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微笑:“好。”
这百里凌风身边一个个都是人才,李牧是个看似直来直去的直肠子,从来不给她面子,面前这韩忠则是个笑面虎。
她看了眼百里初,却见他目光掠过院子四周,也不知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但是她目光一过去,他便若有所觉一般地看了过来,朝着她点了点头。
秋叶白挑了下眉,转身率先向宴客厅而去。
司礼监的众纨绔们只留下大壮、大鼠、小油菜几个人跟着,藏剑阁则是只有小七留下,春秋二婢女和其他人都先去打点住处。
但留下的人都是人精,这会子脸色都不好,这韩忠看似客气,实际上对自家主子和他们一点都不客气。
等着他们进了门看见桌上的接风宴之后,神色便更是一冷。
三桌子饭菜,只有一盆稀拉拉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旁边则是一碟子咸菜、一碟青菜。
秋叶白一看,神色有些异样,而与此同时,她也看见韩忠一行人正冷眼看着他们的反应。
但是大鼠率先有点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韩都统这是什么意思?”
韩忠看着他,依旧是含笑的样子:“怎么,这位司礼监的千总大人不打算用膳么?”
大鼠忍不住道:“韩都统,我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将粮船运到,您就是这样招待咱们的?”
这是什么狗屁接风宴,他看这些人也不像饿得揭不开锅,就算饿得揭不开锅,难不成韩忠一个住在都督府的都统会吃这些东西?
简直是刁难!
秋叶白看着大鼠这般冲动,不禁微微颦眉,但亦没有出声,她想看看这位韩都统是怎么解释的
一边的青衣幕僚挑眉,冷笑一声:“方才来报,运粮船上的粮食担数和清单上全不一致,擅动粮草已经是大罪,诸位大人还嫌接风宴吃得不够好,是打算试试牢饭的味道么?”
这话一点不客气,几乎就是威胁了。
何况对方不过是个九品幕僚,秋叶白乃是堂堂一品大员,如此这般说话已经是赤裸裸的以下犯上。
秋叶白脾气再好,如果容得对方这般说话,她便不用在自己底下人面前再混了。
她微微眯起眸子:“小七,掌嘴。”
小七早在对方态度轻慢的时候,肚子里就憋着气儿,他轻笑一声:“是。”
“谁敢……!”韩忠身边的校尉们皆齐齐从桌边起身,厉声道。
但是他们话音刚落,‘啪啪’空气里响起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青衣幕僚瞬间就被甩得眼冒金星,趴在桌子上,张嘴就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来。
宴客厅内的气氛瞬间僵硬起来,宴客厅四周一下子冲进来不少士兵,校尉们的手齐齐搁在了自己刀上,对着秋叶白他们怒目而视,拔刀相向。
而司礼监这边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抬手也是利刃出鞘。
但秋叶白却忽然抬手一拦小七等人,她目光一凉,足尖一点,身形旋地而起,绣海水山川披肩一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卷向客厅门内的龙卫们。
龙卫众人只觉得面前一道厉风卷过,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清楚人影,手腕便是一麻,下意识地便松了手,武器脱手。
而片刻之后,一道穿着飞鱼服修挑的人影站在了厅内,平抬的双手一松,顿时“哐当、哐当”一堆刀剑全部都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干龙卫们这才发现自己的武器全都没了,就算是身经百战,他们也都瞬间呆若木鸡。
如果对方要杀他们,他们这些人在失了武器的时候,大概已经没命了。
韩忠的脸色也霎时变了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叶白的武艺竟会这般高强,但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细眯眼里闪过异样森冷的目光:“秋督公,你……。”
“本座乃是皇权授命,监理万军。”秋叶白看向他们,微微一笑:“同时也乖戾无常,锱铢必较,蝇营狗苟、卑鄙无耻、阴险恶毒的小人,韩都尉真的想要得罪本座么?”
何必一副下巴掉了的样子睨着她,她不过是替他们说出心声罢了。
龙卫众人:“……。”
这个承认得好直接。
司礼监众人:“……。”
大人总结得真是精辟,太。
全场最安静镇定的大概算是百里初和明光殿的人,百里初只依旧坐着,含笑看向场内威风八面的‘奸佞小人’,不置一词。
双白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自家殿下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秋叶白同样赤裸裸的威胁和方才她露的那一手让韩忠再镇定,脸色都还是变了变,他沉默了一会,却忽然道:“脱衣服。”
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楞了楞。
但是片刻之后,所有龙卫的人都开始伸手解腰带脱盔甲,军人令行禁止,从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所以他们从不质疑上司的命令。
秋叶白这边的人全部都愣住了,这算是打不过,然后开始耍赖?
百里初则是目光微冷,打算起身让秋叶白闭上眼,他的女人看的男人够多了,难不成真要博览群鸟么?
秋叶白似心有灵犀地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意在让他稍安勿躁。
百里初眯了眯眼,还是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龙卫们的上半身便裸露了出来。
韩忠才冷声道:“够了。”
龙卫等人才停止了继续脱的举动。
秋叶白和百里初这边众人也都再次愣住了,他们的目光停在龙卫们的身上,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
秋叶白看着那些几乎脱下盔甲之后,可以算是瘦骨嶙峋的身躯,不少人身上还有伤痕未愈合。
她喉头微紧:“这是……。”
“这就是您看见的精锐,令行禁止、军容肃整的龙卫精锐,驻守在粤东和南疆前线与苗人拼杀的军人。”韩忠看着她淡淡地道。
“我本该也让大人看看我的身上,但是有些伤怕吓着大人也就不献丑了。”
同时,他比了比桌上的吃食:“方才您的人说这些东西怠慢了,但就是这些东西,龙卫的士兵也三日才能吃上一顿,并且没有任何配菜,这些都是咱们府里所剩不多耳朵存货。”
大鼠等人皆动容了,他们被眼前龙卫身上巨大的反差震撼了。
身在上京,即使在逃亡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缺衣短食成这副样子,更不要说以这副吃不饱、伤痕累累的身躯去作战。
秋叶白沉默了片刻,她抬起手对着韩忠一拱手:“是我们误会了,将士们辛苦。”
韩忠看着她,目光微闪,才要说什么,却听得她话锋一转,淡淡道:“但是韩都尉,本座的人也是一路九死一生而来,就为了给你们送粮,您若是一意孤行,并不将我们当成自己人,再用这种方式给我们下马威,便休怪本座不客气。”
被戳破了心思,韩忠脸色变了变,随后慢慢抬起手回礼:“是。”
秋叶白一拂披风,径自回到百里初的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地自己动手吃起白粥咸菜来。
司礼监的纨绔们见她如此,也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上用餐。
倒是龙卫诸人看着眼前这般情形面面相觑。
一场惊心动魄的接风宴便在这般诡谲的气氛之下落幕了。
韩忠目光掠过秋叶白的隽秀无双的面孔,神色里慢慢地凝聚出一丝寒意,然后渐渐化成了杀意,他垂下眸子,将目光掩去。
……*……*……*……*……
夜色深沉
都督府议事堂一盏幽幽灯火跳跃着,将一切的影子拉扯蒙昧不明。
韩忠在堂上看着无数牌位,负手而立。
他身边几名幕僚们也静静地坐着,青衣人脸还是肿胀的,他捂住脸,眼神一片清明,哪里还有晚膳时候那般轻狂模样。
“都尉,您怎么看?”
韩忠取了一束香,在火上点燃。他淡淡地道:“秋叶白,不能留。”
那青衣人和一干幕僚们皆是一愣:“您不是说只要他们不干涉咱们便不必理会么?”
韩忠轻哼了一声,将香在灵位前插上,他细长的眸子里闪过冷漠阴沉的光:“此人武功修为已是顶尖高手,咱们军中无人是他的对手,你们觉得他若是想干涉军务,有人能阻止么?”
一干幕僚们想起秋叶白今日展露的身手,皆摇头。
韩忠双手合十,闭上眼,淡漠地道:“最重要的是,往日里只听李牧之言尚觉得李牧夸大,但今日一见,此人武艺、心机皆属上乘,必定会是八殿下登基之路之上最大阻碍,今日难得他独自落在咱们的地盘上。”
他顿了顿,睁开细长森冷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道:“竭我粤东龙卫之力,势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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