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嫁娶,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新皇元礼承与将军府幼女冷筱画的大婚, 二人婚事暂且搁下。不巧, 太上皇宾天之日正是冷筱画的生辰日,而后又传出冷筱画嫁衣遭毁, 一时间朝堂市井间众说纷纭。不久后,冷筱画开始一病不起。无奈之下,大将军冷成入宫,自言小女无凤命,承受不起这等凤格, 请皇上另择贤后。
因着婚事是大行皇帝赐下的, 元德帝入养心殿请旨皇太后,皇太后与先帝恩爱多年, 自先帝崩殂之后, 皇太后便一直魂不附体, 神情恍惚, 缠绵于病榻之上。直到这日才强撑起精神下了懿旨,解除了二者婚约,命各自自由嫁娶, 另封冷筱画为如画郡主,同时也宣布,余生不出养心殿半步,在殿中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
养心殿。
皇太后面对着一桌子精致的素食,食欲全无。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眺望着满园白梅,她的一生本来就在笼中,如今这个笼子稍小了一些,却也是她走不完的,可是,这完全不一样了啊。
笼中已无他了,他飞走了,和那人还有一双儿女双宿双栖去了。将来百年之后,承儿会将她会风光大葬,可她仍是孤零零一人葬在皇陵,生独衾,死孤椁。这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他将来死了,会和晏晨一起葬在百花谷。
她凤眸空洞,素白的手指紧紧扣在上好的金丝楠木窗台上。
“皇上驾到。”殿外,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很快,元德帝大步入内,他瞥了一眼食桌上没有动过的膳食,朝立在窗前的文幼悯走去,在她身后数步之距停下,唤了一声,“母后。”
文幼悯缓缓转过身来,母子二人面色皆有憔悴。这样也好,不用假装,也不用掩饰了。
“母后怎么不用膳,可是素膳不合胃口?”元德帝开口,他声音向来温雅,说话稍微缓慢些,便带着一种淡淡的关切。
文幼悯唇张了唇,“哀家不想吃。”哀家,她以后便是哀家了。
“这个月是得斋戒,饮食日后可恢复。”
“便是终生斋戒又如何?”文幼悯苦笑,“我儿,长大了啊。”
元德帝垂眸不语。
文幼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与那十几具人首分离的尸体呆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被放了出来。她自小锦衣玉食,何尝见过那等血腥,被放出来后,她每个晚上都是恶梦连连,她只有借着为大行皇帝祈福念经祈求佛祖保佑。这样一来,她夜间倒也能宁静一二。
母子二人在窗前默了片刻,元德帝缓声道:“画表妹来看您了,儿臣便先告退了。”
文幼悯挥了挥手,他转身离开,很快便有太监宣如画郡主入殿。
冷筱画快步入内,因着还在国丧,她面上只涂抹了淡妆,根本遮掩不住苍白的面色。外面传言她病了许久,可哪里是生病,她是被她爹软禁了许久,她哭了好些时日,才弄得这般形容憔悴。
她原来可以风光大嫁,成为大满朝最尊贵的女人,可突然间就什么都没了,当中的起落只有自己才知道。现在她哪里还敢出门见人,也不知原先那些对她毕恭毕敬一心巴结她的贵女们会怎么看她,定是背后里笑话她的,一个小小的郡主跟堂堂皇后,哪里能比。
冷筱画一见到文幼悯,眼泪便掉下来了,哭道:“姨母……”
“好孩子,快过来吧。”文幼悯立在窗前,朝她招了招手。
“姨母,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冷筱画扑到她怀中低泣,一脸心疼道,“您这般憔悴,姨父在天上看着心中也是难受的。”她姨父没了也就那样,反正她还有别的依仗,可是他的死却拖累得她后位都没了,她心中真的难受得不得了,而且姨父也真的是,好死不死,居然挑在她生辰那天死,以后每到她生辰那日便举国哀嚎,她再也办不了生辰宴了,一想到这,她便悲从中来。
文幼悯轻轻拍着她的背,冷筱画的哀伤是真的,可这当中有多少是为了她的姨父呢?只怕十之八-九都是因自己丢了后位吧。话虽如此,文幼悯还是装作动容道:“好孩子,姨母好好的呢,姨母都这把年纪了,早就看开了。人呐,生死各有天命。倒是你,都瘦了一大圈了,怎地不好好呆在家中养病。”
“姨母,”冷筱画仰头擦泪,模样好不惹人怜,“画儿并没有生病,是爹娘让我装病的。”
文幼悯心下已经知晓,可还是故作疑问,“为什么?”
“我觉得……”冷筱画声音低了低,凑过她耳旁道,“我的嫁衣定是有人烧的,有人不想我嫁给表哥,我爹娘也知道什么的,可是他们不肯说。”
文幼悯不动声色,“那你觉得……谁是那幕后之人?”
冷筱画哭得小脸都皱了,“我觉得,此事多少跟朝中有关,我爹娘肯定是怕我出事,所以就求圣上解了这门婚事,可是我们怎么能如了他们的意呢!”冷筱画说出这话,其实心中也有些责怪文幼悯答应了圣上解除婚约,如果她不颁布那道懿旨,婚约又如何能这般简单解了。
文幼悯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嫩了些,也是,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失了后位之后便方寸大乱了。文幼悯面上故作深重思虑,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抿唇不语。
文幼悯明显的神色没有逃过冷筱画密切注意着她的眼,她连忙问道:“姨母,怎么了?”
文幼悯脸色白了一瞬,连连摇头。
“姨母……”冷筱画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丫环们都退下了,守在外头,可难保隔墙有耳。
很快,冷筱画便提议二人出去外面梅园走走,散散心,文幼悯应允了。
梅园里,姨甥二人靠得十分亲近,宫人们在其身后不远不近跟着。许是情绪低落,或是说的什么亲密话,二人声音都压得低低的,让人听不真切。
为首的两位宫人对视了一眼,快步悄声跟上,却见冷筱画忽地顿住了脚步,文幼悯也停了下来,看着她的脚,“怎么了?”
方才文幼悯的话惊得冷筱画脸色一白,她觉察到跟上来的宫人,连忙低头看着脚下,冷静道:“没有,刚刚好像踩到了什么。”说罢煞有其事地挪了挪裙摆。
文幼悯微微一笑,“嗯。”
二人继续携手往前走着。
如今已是二月下旬了,大行皇帝的梓宫已在上个月便移到了殡宫寿皇殿停灵,要等到三月初七方能入皇陵下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今虽已是初春,可因国丧,上至皇亲贵胄,下到平民百姓,无人敢迎春作乐,走在大街上,大多面带苦色,不敢过度嬉笑。
沉王府。
暖暖无聊得紧,外面许多好玩的东西都没了,什么元宵节啊,花朝节啊,通通都没了,她只能闷在府里。刚知道大满朝的太上皇没了的时候,暖暖还没什么感觉,等过了几天发现周遭红变白了,大家都哭丧着脸,她还私下里和元极帝抱怨,“爹,你说老皇帝死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啊,不能笑不能玩的。”
当时元极帝自己都笑了,暖娘忙告诫她这话不能乱说。
暖暖这阵子有够压抑的,好在酒砂也快生产了,所有小娃娃需要或是不需要的衣袜玩物一拨接一拨地送了过来,暖暖见了,觉得新奇可爱,喜欢得不得了,玩得爱不释手,总算让她找了些乐子。
酒砂差不多要在三月上旬生产,沉曦估摸着就在大行皇帝下葬那几日,可能稍晚几日吧,但愿别撞在一起。她即将临盆,大行皇帝出殡可以不去,以免撞红,可他身为辅政王,却是必须要去的,他怕她生产的时候他不能陪在她身边。
酒砂的心境还算平和,每隔三五日便和狱中的酒陌书信往来一次。有时在写信的时候,酒砂恍惚有一种回到前世的感觉,前世也是这般……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她现在写信极不方便,高高隆起的肚子总会顶到书案,这感觉提醒着她,现在已经和前世大不一样了。这一世,她与沉曦恩爱无双,还怀了他的孩子。
见她书写艰难,朝云暮雨说要帮她代笔,她不同意,情愿侧着身子慢慢写着,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和陌儿说说家长里短,这样便很安心了。
沉曦允诺她,待她生产了,他便让大理寺的人通融通融,让酒陌出来看看她,为此,她倒有些期待起自己的生产来了。毕竟要等大赦天下,只怕有些等不来了。圣上已经和表妹解除了婚约,加上太上皇“宾天”,如果圣上无心仪之人,只怕会主动守孝守上三年,才会开始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要是等上三五年才大赦天下,指不准到时酒陌刑罚都满了,可以出狱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怎么能在牢狱中蹉跎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