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涌在树荫儿下站着,给程宇递上一颗烟,哈腰点了点头,神色间竟还透着小老百姓见着官家和警察大爷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卑微感与小心翼翼。
程宇想起自个儿当年躺在医院里病危,还输了罗涌的两大管子血呢,对方也算雪中送炭了,于是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
罗涌挺感激地说:“程警官,我们三儿现在改好了,做好人了,麻烦您多照应着他,多帮帮他!”
程宇点头:“那肯定的。”
罗涌垂下眼笑了下,有些尴尬:“程警官,我们家三儿刚出来那会儿,还差点儿跟我打一架,跟我闹。”
程宇皱眉:“怎么了?罗战他跟你闹什么?”
罗涌说:“我把他让我帮他存着的东西给扔了,他跟我急了。”
程宇:“什么东西?”
罗涌垂眼笑笑:“当年你们出事儿那天晚上,他跑回家,交给我一纸包东西,我打开看,里边儿是糖卷果和咯吱盒……都沾了血的,没法儿吃也没法儿看了。后来,实在是,再搁着就长绿毛了都,我没辙就给他扔了!我以为,不就是两包小吃么,我都会做,他自个儿也会做的啊……”
程宇嘴巴微张,愣愣地听着。
罗涌说:“我心想,三儿你要坐八年牢,这玩意儿我还能给你存八年啊,还不都长成炭煤球子了。我没想到那小子这么认真,这叫一个急眼啊,不乐意啊,跟我大吵了一通。他说,现在都找不见程警官了,都不知道你在哪儿,就剩下这包东西,我竟然还给他扔了,我把‘程警官’给他扔了!……”
“罗战这人,有时候特犯浑,你甭搭理他……”程宇哭笑不得地。
罗涌望了一眼远处坐着的罗战,摇摇头叹口气,笑意里浮出深切的无奈与宽容。
程宇也挺不好意思,脸颊发烫,耳廓微红,心里那股子酸的甜的苦涩的滋味儿就甭提了。
他的视线缓缓地移向浓绿浓绿的柏树林,密实的针叶在阳光里婆娑,光影中晃动的都是浓浓的回忆……
记忆里那一片远山涂满了鲜血的颜色,那都是他的血,他的心!生死一线间泪眼相望刻骨铭心的怀抱,那是他跟罗战两个人这辈子永远解不开扯不断的纠缠……
罗家老大一句废话也没说,甚至都没问过,嗳,程警官你怎么来给我爸扫墓啊?你谁啊,你算干嘛的啊?
彼此之间,似乎啥话都不用问,也不必解释,站在一处,就像是做一家人已经做了很久很久,已经五年了……
罗战坐在白玉石碑跟前,春日一缕温和的阳光在这人脸上描摹出半明半暗的浮影,神情肃穆。
罗爸爸碑前搁着一瓶二锅头,一碟糖耳朵,一碟芸豆糕。黑白色的小肖像在白菊花丛里微笑,眉眼间慈祥和气。
罗战正在跟他爸爸唠嗑,这会儿瞧见程宇来了,眸子一亮,赶紧拉着程宇也坐下来。
“爸,我今儿给您带个人来,程警官,程宇,您瞧瞧,喜欢不?”罗战说话间还不忘了耍贫嘴,“喜欢吧?小程警官人见人爱的,您老能不喜欢吗!”
程宇默默地坐着不说话,又听见罗战说:“爸,我现在改好了,重新做人了,再不犯浑瞎闹了,真的,程警官可以给我作证!
“而且吧,三儿现在有家了,有了一个妈,可疼我了!我还有了个好媳妇,对我特好,程警官就是我媳妇,您没想到吧呵呵,您看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成吗?”
程宇下意识瞪了罗战一眼。可是有罗大爷在面前盯着呢,这么庄重严肃的时刻,他也不能薅起罗战的衣服领子摇晃说,明明你才是我媳妇!
罗战恬不知耻地迎上程宇的白眼儿,眸子里透出得了逞的快意,笑呵呵地说:“爸,我也不像以前招猫逗狗招三惹四的了,我可不敢,程宇管着我呢!媳妇最疼我了,是吧媳妇?”
罗战说着捏程宇的手,程宇不理他。
罗战又指给程宇说:“我爸以前常做糖耳朵和芸豆糕吃,他做的可地道了。你尝尝?”
罗战捏了一小块芸豆糕喂给程宇。
程宇摇摇头,不吃。
罗战说:“尝尝呗,今儿这几盘点心是我做的,我没我爸做的好吃,也能凑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