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穷途百战问心路（九）

血涌如泉，热风似烧。

被赤红血风所环绕的鲲鹏狂笑着，和剩下的五只金乌战成一团。天地间回荡着他嘶哑的笑声，笑声中的狂气和豪情令昂首观战的苍生为之热血澎湃，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放声呐喊，为他助威。

这喊声连成一片，响彻云霄，直上九天。更在穿透了狂风和罡气之后凝练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光柱，冲破穹顶，映入了天界之中。

天帝俊看着那道光柱，一直冷酷威严的脸上终于有所动容：“想不到……本以为绝地天通之后，凡间再无雄伟人物……我还真是小看了他们啊！”

“陛下！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吧！”羲和满脸焦急。

“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帝冷冷地笑了，“你还怕他能杀得了剩下的孩子们？”

“那凡人已经拼命了！”

“要是拼命就能赢的话，蚩尤就不会被大卸八块，刑天也不会最终死在常羊山。别看他现在气势这么盛，但其实只是空壳子罢了——他的风水之力都已经枯竭，现在用自己的血作水，将蒸发的血雾化成风，能够坚持多久？”天帝的笑容之中充满了讥讽，“别看他化身鲲鹏，可骨子里面依然还是人，一个人能有多少血？”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天帝打断了羲和的话，“他拼了命，最多也就再杀死一两个吧……你不要出手，等着看结果，权当是敬他这番决心。”

羲和刚要反驳，天帝又冷冷地说：“儿子而已，死了再生便是，别说只死六七个，就算死掉九个还剩一个，只要这剩下的一个能成器，就是值得的。”

“他们不是一般人家的儿子，他们是天帝的儿子！若是不能成器，那还不如死了，省得丢我的脸。”天帝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决断了自己儿子们的生死，然而看向战场的目光却并不冰冷，反而有火焰在里面燃烧，“要成为我的继承者，他们就必须跨过这一关，而且……他们能跨过去的！”

“区区一个凡人，再怎么勇猛、再怎么凶狠，也拦不住他们，石头只拦得住凡人，对于他们来说，再怎么坚固的石头，也只配磨砺他们！”

羲和深深地叹息，看向正在和鲲鹏激战的金乌们。

父亲希望孩子能够成器，但母亲却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若是程鹏听到了天界至高统治者之间的对话，他一定会哈哈大笑，笑完了一定会怒骂：“你们的孩子要平安，别人家的孩子就不要平安？拿我来当磨刀石？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过他并没有听到，他也不知道这些，他现在正全神贯注于战斗之中。

靠着以血为水，以蒸汽为风的手段，他再次飞了起来，可他知道自己已经飞不了多久——血能有多少？等血流尽了，他终究还是要摔下去。

或许，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力竭而死了吧……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他现在所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战斗。

战斗！战斗！继续战斗！一直战斗到把这些遭瘟的火鸟都杀掉为止！

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这种问题根本就不在他的脑子里面！

乘着红风，带着血雾，整个身体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鲲鹏狂野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声，用爪子去抓，用喙去啄，用翅膀去打，用身体去撞……用他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疯狂地攻击着剩下的五只金乌。

因为伤势严重，他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反应也慢了很多，如果五只金乌依然抱有刚才拼命时候的勇气和狂性，没准能够将他围攻而死。可它们已经吓破了胆，现在只是不断绕着程鹏飞来飞去，用天赋的火焰灼烤他，根本不敢靠近——之所以没有逃跑，只是因为还残存着理智，知道在战斗中背对着敌人是最危险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它们没把握能够跑得比鲲鹏更快！

所以金乌们现在其实处于尴尬的两难境地——打？打不过，更重要的是不敢打；跑？显而易见跑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只能绕着程鹏飞来飞去，不断躲避他的攻击，不安地等待着，期待这个可怕的敌人会自己倒下，或者是……一贯宠爱自己的父母会帮助自己。

然而这两种可能，它们都没有等到，它们惴惴不安的等待，等到的只是来自于那巨大鲲鹏的铁爪和尖喙。

想靠那种半吊子的态度战斗，想用那种犹犹豫豫不干不脆的方法在程鹏面前蒙混过关，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鹏并不明白金乌们在想什么，他也没兴趣明白，但他看到了敌人的变化，看到了金乌们因为胆怯和犹豫所露出的破绽。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话并不是说勇者就不会露出破绽，而是怯者没有能力抓住对方的破绽——在狭小的空间里面战斗，进攻的瞬间必然会露出空隙，所以进攻就意味着要冒险，冒着受伤甚至于送命的危险，怯者不敢冒险，所以他们即使看到了机会也不敢进攻，只能逃避。

一味逃避的结果，就是失败！

程鹏微微收起翅膀，让身体借着惯性冲到一只因为飞翔的时候一时失误而不及转折的金乌身上，然后弯曲一条翅膀，就像是手臂一样，将它固定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被烧得滋滋作响，贴着金乌的那部分皮肉一瞬间就化成了焦炭，紧接着内层的鲜血沸腾，肉被烤熟的香气混杂着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一起散发出来，更有大量的血蒸汽混杂着青烟腾起来，形成令人窒息的乌云。

自知死到临头的金乌拼命地挣扎，想要挣得一线生机，但那毫无意义。

随着一声闷响，巨大的鲲鹏松开了束缚，一团火球从他胸前落下去，笔直地坠向地面。

这一幕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剩下的金乌们心中那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斗志，让它们再也不复天帝之子的骄傲，惨叫着转身逃跑，化作四团耀眼的火球，直奔大地极东的汤谷，想逃到他们平时休息的地方，借助在那里的通天神木扶桑逃回到天界去。

已经杀得红眼的程鹏哪里答应！狂吼一声，展开双翼追了上去。

但他才扇动翅膀，便感觉到身体一轻，飞行的动作不知道怎么的歪歪斜斜，整个身体的平衡完全歪了，根本无法飞得稳。

转头看去，却是刚才夹住金乌的那只翅膀少了半截——这只翅膀刚才就已经被烧断了大半，只剩半截枯骨和少许焦黑的血肉还和身体相连，原本就摇摇欲坠，此刻猛地用力扇动，顿时再也承受不住力量，从中折断！

刚才激战之际程鹏完全没来得及注意身体的伤势，此刻看到翅膀折断，他才发现身上的伤势之重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硕大的身躯完全被住灼烧成了一片焦炭，更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撕裂了这些焦干的硬皮，形成了无数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里面汩汩流出，简直化成了无数的血泉，这些血流得如此激烈，甚至连他的控水之力都不能完全收住，其中许多已经洒向地面，化成了漫漫血雨。

自从十日并出开始一直干枯的大地上，第一次迎来了雨水，却是从守护大地的英雄身上流出的鲜血！

地上的人们自然也发现了这情况，虽然他们看不清究竟是谁在流血，但金乌是火鸟，火鸟身上当然不可能有血，那么这些血究竟从而何来，不问可知。

帝丘之上，那些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很忠心的大臣们捧着被天子之血染红的泥土嚎啕大哭，从他们开始，哭声不断蔓延开来，蔓延到茫茫大地的每一处，但凡血雨所落下的地方，无处不闻恸哭。

因为重伤而有些眩晕的程鹏听到了这哭声，却莫名地清醒了几分。

（不行！事情还没结束！）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四团鲜红的火焰正在朝着东方飞去。

（这些金乌们……还可能出来捣乱！——不，如果我不在了的话，它们一定会出来肆虐人间以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