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2 / 2)

山河怀璧 杜冒菜 1967 字 17天前

平怀瑱笑意更深一重,敛回目光行进御书房去,身后蒋常躬身退到廊柱边候着,从始至终目不斜视,谦恭地垂着脑袋。

院里复又静若无人。

御书房中无形压着窒息之气,宏宣帝正自批阅奏折,若非知情,乍一看仿佛未闻窗外事。

平怀瑱上前数步,于案前驻足停下,唤声“父皇”。

“来了,”宏宣帝稍一抬眼,继而将视线落回朱红折子上,语气沉静似水,无波澜起伏,但问得格外直白,“太子此来为谁说情?刑部,工部,还是那毁了神像之人?”

平怀瑱早料宏宣帝有此一问,自是有备而来,平静应道:“回父皇,儿臣不为说情,是为请罪。”

此一言终令宏宣帝搁了笔。

宏宣帝抬首凝着他,眸里盛着一眶似笑非笑的怒意,好半晌问道:“太子何罪?”

平怀瑱仿不计得失后果,一味揽罪:“江湖门派收编在案,乃儿臣所谏;后行招安之举,亦乃儿臣所谏。今出此事故,儿臣又岂能置之事外?”

宏宣帝久久沉吟。

少顷,室内窒气少了几分。

案后天子微不可查地叹了一息,继而眉头渐解,如在心中落定决意,起身绕桌行至平怀瑱之侧,将他经久微躬的身姿扶了扶。

平怀瑱直起背脊,耳中落入笃然一句:“收编门派,为赵珂阳之意,而招安之政,为刘尹之举,皆与太子无关。”

“儿臣……”宏宣帝目不转睛盯着他,平怀瑱顺阶踩下,“儿臣明白了。”

非是与太子无关,而是无人知与太子有关。

祭农事大,民怨难息,必当有人承担罪过,而这一人绝不可是太子,这便是宏宣帝之真意。

此真意平怀瑱确乎真真切切地懂,是故今来御书房,实则根本不为请罪,只为旁敲侧击地替宏宣帝下个狠心,要令他明白,即便不忍不舍,也都不得不重惩刘尹。

院里女子仍自跪着,无从得知圣意已决,只愈渐惶惶不得安宁,满眼晃着平怀瑱入室前那三分笑意七分寒的模样,擂鼓之心几欲跳出喉咙来。

宜妃跪足了整一个时辰。

至申时,御书房门才有了动静,平怀瑱施施然行出,腰间折扇此刻尽展手中,扇面泼墨山河意境恢弘,日辉一洒似铺了一层金屑。

偷倚着廊柱的蒋常直回身子随行其后,平怀瑱未延廊离去,步步踏着台阶行向院里,路过宜妃身畔时停了一霎步子,垂首低嘲:“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宜妃。”

罢了抬步又走,随风落下半嗓笑。

宜妃顿时周身禁不住地起了一阵战栗,猛地瞪眼望向前方紧阖之门,等了这一个时辰的传唤,却忽在此刻只愿那门永不开启,室内天子永不出现。

然终究枉然,平怀瑱半只脚尚在庭院口时,王公公便亦自御书房里现了身。

王公公缓至院里劝道:“宜妃请回罢……”

宜妃蓦地将他袖摆一把攥紧。

王公公摆了摆首,退开几步,那衣裳挣脱而出,空余一团皱痕。

平怀瑱收回了眼,迈出后头那只脚。

回殿路上,蒋常忍着没问半个字,过后一番打听,才知王公公当时动身是往钦天监请了温智元问话,宏宣帝问了什么、温智元又答了什么皆不得而知,只晓得再之后王公公便又奉圣上口谕转头令中书省起草了圣旨。

一朝刑部尚书,不待经审便为宏宣帝亲自问罪,谪官远贬,驱离京城。

刑部担主责,工部小惩大诫扣罚俸禄,而至于修固城墙的那波招安之士,仿历经一场闹剧,临尾声重归其位,且当梦一场。

误毁神牛之人得以赦免,乃陈知鹤以戴罪之身向宏宣帝求情之果。

宏宣帝亦自有衡量,觉招安之举本为善策,却因监管不力而酿成大祸,既事已至此,刘尹已为失职偿罪,倘再对招安之士严苛以待,难免会如陈知鹤所言,令朝廷与江湖之势更显棘手。况且此事之中,由户部借去的那一支门派所作所为皆无所纰漏,短短数日间征齐春税,功过相抵,不妨严宽相济,就此作罢。

自此之后,凡招安之众,愿留归朝廷者尽可留,愿重返江湖者尽可去,皆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