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闭着眼,大声道:“你别激我!”
“你睁眼瞧瞧。”
霍珩自知是套儿,不肯往里钻,紧闭着双目道:“妖妇,我才不上你当!”
“连睁眼都不敢了?”她啧啧着嗤笑他。
霍珩受了激将,“谁说的?”
他抱着树干挂在梧桐树上,沉默了好半晌,终于猛地张开了一只眼。
跟着,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起,这院里里里外外站着的都是人了,好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了这里,围着这棵老梧桐树和小院,最里围的是他的父母亲人,连太后和皇帝也在。
霍珩睁开了双眼,目光去寻他那可恶的妇人,却不见了踪影。
正诧异和羞耻之际,树下忽然传来他母亲的叱骂声:“霍珩,被一妇人逼至上树,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底下数百上千的百姓,在长公主的轻叱之音落地之后,爆发出了一阵犹如排山倒海的笑声。
霍珩被笑声惊醒了,一头撞在桌角上。
手边的纸镇被睡态不雅的霍将军扫落在地,宣纸上溅了几滴墨汁,而他掌中的兔毫,已经将睡去之前顿笔处戳出了一大团墨疙瘩。霍珩惊讶地擦去了嘴边的口水,望向四周。
夜色黑魆魆的,外头正落着瑟瑟秋雨,瓦砾泠泠作响。
他书案前的牌位,此时,犹如一双双冷眼,正盯着他这不肖子孙。
霍珩想起来,两个时辰之前,那妇人的确是将他拉进了祠堂,随即取出了皇帝舅舅所赐金锏逼他下跪。
他想着想着,舒了一口气。
幸而他识时务立马认了怂。
那妇人便逼他,在这儿抄完一百遍家规,两日为期,她明早来检查。
如今他被禁足,哪里也去不得,只能在家中闷着,迫于淫威,他答应了。
于是花眠便让剑童搬来一张书案,取来笔墨纸砚,让他坐这儿抄家规,自己折身乘坐马车回澄湖去了。
身后滑落了什么物什,霍珩诧异地回头,从地上拾起了一张毛毯。不知是谁为他披上的,在他昏昏睡去之前,身上并没有避寒之物。
他想了想,应是那妇人去而复返,怕他受凉,还算是有些良心。于是哼了一声,将刚才被墨团污染的宣纸抽去扔了,拿起毛笔来奋笔疾书,开始重新抄写家规。
祠堂的灯火彻夜不熄,隔着一重雨帘,剑童陪着霍维棠在不远处的回廊底下,立了不知有多久了,他也正愁着,身上衣衫单薄,着实有些冷。
“老爷,咱们给小郎君送去的毛毯他也不盖上,要是明日一早生了病怎么办?”
霍维棠只望着霍珩那背影,不说话。
剑童搓了搓已经冒起了鸡皮疙瘩的小臂,有些怨言:“小夫人罚得可真狠呀。小郎君他从小到大,还没有抄过家规。”
霍维棠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家中,本无家规。”
“是眠眠自己为霍珩量身写了三十余条家规,并列举了条例,这是她忙了一宿做的。这些年我和霍珩的母亲对他都有不少纵容和溺爱之处,致使他性格中有些骄纵狂傲,如太后所言,有个人来管他是最好的。这次他当街打了人,掴了右相的脸,陛下因顾念母亲和长姊对他只罚了禁足和俸禄,这对他来说无痛无痒,如无人再罚,他便不会记这个打。”
有谁来罚,太后和长公主不会过多置喙?
刘赭想到了花眠。花眠是功臣之后,自己也为朝廷剜除腐肉,立下了大功,陛下赐他金锏,一是告慰三代忠良,二是,让花眠有个可以惩处霍珩的倚仗,让他知道畏惧,乖乖领罚。
剑童似乎听懂了几句,露出一知半解的困惑。
“走吧。”
霍维棠转身走了,剑童见他竟说走就走大为惊诧,忙抱着雨具跟上,又朝雨帘尽处的小郎君看了一眼,他正伏案书写,仿佛打了个喷嚏。
*
花眠乘着马车回湖心小筑时,雨丝正落下来,即至她撑着伞走上回廊,雨忽然大了,如泼,如倒。
夜色已深,嘉宁长公主的卧房处漆黑一片,花眠知晓今日太后仍旧留了婆母在宫中过夜,不会回来,何况傍晚时分黑云压城,显然是有大雨将落,也不宜再动身回来。
花眠省了不少的事,不必向婆母请示了,累了许久,身上衣衫也淋湿了大半,她只想让栋兰去备好热水,沐浴之后便倒在柔软的卧榻上歇憩。
但才走入抱厦,花眠的目光便是一定。
柏离竟在等着她,见了她,温柔地微垂了眼睑,“柏离听说了,长公主被太后留下了。”
花眠点头,淡淡道:“嗯,你不必等了,回去歇了吧。”
柏离于是颔首,抬起了目光,又露出微微诧异之色。
“将军没有同夫人一起回来?”
花眠正撑着伞要走出抱厦了,柏离如此一问,她顿住了步子,回头。
冷雨拍打着瓦檐,发出清脆的嘤嘤的乐音,落入湖水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花眠衣衫半湿,连垂落在胸口的一绺柔发,也因为被雨水打湿,紧紧黏着她的锦缎薄衫,显出了几分狼狈。而柏离,裳服干净素雅,发髻中簪着朵淡粉的海棠绢花,倚着一支点翠飞鹊步摇,仪容工整,丝毫不像是要去就寝的。
渐渐地,柏离从花眠望着自己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不善的意味,只是,她并没有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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