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嘉宁长公主没有问难,两人也就回了自己卧房之中,这一宿算是相安无事。
只有柏离,在浴桶之中沐浴了许久,也没出来,她的心腹婢女阿岁忍不住敲开了门,见柏离仍泡在水里,仰着脖子闭目,仿似睡了过去,脸蛋透着异样的彤红,她吓了一跳,忙唤醒了自家小娘子。
柏离清醒了过来,入目所见明明是阿岁,却怕得发抖,仿佛白日里所见那条足有一人长的青蛇在水中游动,她惊惶地从浴桶之中站起身,但脚底一滑,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柏离落入水中,咕咚地喝了几口水,人才奄奄一息地被几个婢女救出,裹了一层碧烟色绫绡外衣,趴在床上,眼泪直往面颊上落。
阿岁瞧了心疼,又怕小娘子恢复之后要面子,在婢女面前抬不起头来,忙使了眼色,叫人都退出去了。
阿岁走到了床边,轻轻抚着柏离的背,见她容色雪白,几无血色,更觉心疼难当,“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柏离无法说,霍珩给了她气受,分明是想教她知难而退。过往十余年,还从没有一个男子敢如此粗鲁无礼地待她,柏离心高气傲,若是别人只怕早已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可偏偏霍珩,无论身份还是武力,都让她只能忍耐不可回击,她只能强迫自己忍下。
可这样的屈辱和虐待,她实在忍不下。
柏离侧过了平滑细嫩的雪颈,面朝里去,泄露出了一丝哭腔。“岁嬷,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想霍珩了。”
阿岁面色一变,“小娘子!”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
柏离心中一惊,方才只是因为被霍珩所吓,一时口无遮拦,这时立马想起来,阿岁其实并不是她的心腹,而是她的母亲派来的。她爹花心风流,在外不知有多少外室,可从来不敢对她阿娘提起要纳妾的半个字,多半原因便是母亲身边有这个阿岁在,所以当初她奉命出蜀中,过秦川之时,母亲便将阿岁从身边调来,协助她嫁给霍珩。
甚至地,阿岁在母亲面前立下过军令状,若是事不成,回去便是一死!
因此阿岁怎能与她一样,她是柏氏的女儿,即便无功而返,最多不过是受几通讥讽和责骂而已,而阿岁,却是万万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
柏离自知一时失言,再也不肯多话,紧紧地咬出了唇肉,哭得香肩发颤。
阿岁劝道:“小娘子何妨再给霍将军一个机会?奴婢观之,这数月以来,小娘子对将军早已芳心暗许,就此放弃回了益州,小娘子能保证将来不会后悔么?这天底下,有几个男儿比得过霍珩?”
阿岁这话让她心动,柏离没有吭声,她又道:“放心,小娘子如今不过是出师不利,今日你做得很好,并没有在长公主面前提及霍珩恐吓你的事,长公主对你会愈发愧疚和疼惜的,即便咱们不出手,她也自会想法安排第二招,咱们只需等待时机顺手推舟便可。”
柏离一时纳闷,“如何推舟?”
她支起了头,侧身朝阿岁看去,面颊上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阿岁微笑着,伸出拇指替她将面颊上的泪水擦拭去,“长公主上次不是对你提了一句么,霍将军的酒品不好。”
“岁嬷,你的意思是——”
阿岁抚了抚她柔软的散落的长发,慈爱地望着她。
“咱们益州是天下酒都,要多少烈酒没有?临行之前,为投其所好,我恰有准备。小娘子,你只需顾着矜持,在公主面前一句话都不要说,尤其是,绝口不能提霍将军的坏话。余下的事,岁嬷旁敲侧击着去鼓动鼓动,公主会意之后,一定会照着我们的意思去办。”
但柏离却有几分担忧,“若不呢?”
阿岁笑望着她,“你知道,为何夫人说,她与嘉宁长公主不过是点头之交,到了公主这儿却变成了闺中密友,甚至连你唤她姑姑,她也都无比受用么?”
柏离果然是不知,阿岁便道:“长公主年轻时性子豪爽而粗疏,不懂得观察人心,然因为人跋扈,没有人敢亲近。夫人因她的身份才巴结过她,在她身上随便用了点心思,便让她感激涕零引为知己了。长公主表面瞧着风光无限,可事实上连旁人对她是真心是假意却永远都看不明白。”
“这……”
柏离谨遵母命,来了长安之后一切都要听从岁嬷的安排,便轻轻地点了下头。
见终于说动了小娘子,脖子上的脑袋是暂时保住了,阿岁也长长松了口气,知她不会再一负气便闹着要回益州了,心疼之下,顿时涌出无边的怜惜之情,“小娘子放心,一切交给岁嬷。”
柏离从回来之后,便声称自己病了,她久久不到刘滟君面前请安,刘滟君因霍珩自己过意不去,着人去问了一句,腊梅回来之后说柏离人病了,已经起不来卧榻,刘滟君吃了一惊,忙命人去请大夫过来。
她自己也亲自到柏离病榻前看望,得知是昨晚受了凉,身体高热不退,让大夫留了方子,命人速速去煎药过来。
“你好好歇着。”刘滟君蹙起了眉,“怎么会受寒?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霍珩在骊山上欺负了你?”
柏离的额头上敷着冷毛巾,病态恹恹,闻言悄然地偷瞥了一眼阿岁,才轻轻地说道:“没有,将军没有欺负阿离,都是阿离自己无用,见着什么都害怕……”
她越如此说,刘滟君越是不信,心道狩猎时跟着去的可不止柏离一人,知道柏离护着霍珩,问也问不出,索性便转身离去,回头将陆规河和莫凌传了过来。
长公主问话,二人自然不敢不答,何况霍珩也并没有叮嘱他们要隐瞒。相反地,霍珩偏偏想让长公主知道,他是如此厌恶柏离,如果长公主再行逼迫一事,他也许会做出比这更过分十倍的事情来。
刘滟君果然雷霆大发,将两人赶走了之后,又在原地坐了许久。
她本意并不是现在便要柏离进门,只不过是想着多给一些让霍珩与柏离相处的机会,这个女孩儿蕙质兰心,体贴柔软,善解人意,并且能够孝顺公婆,如果事成将来绝不会是霍珩的负累,可让他免除一切后顾之忧。这样的女孩儿相处久了,霍珩自然会对她有所心动,在这一点上,刘滟君从不怀疑。只是如今看来,这竟是完全行不通的办法。
此路不通,看来只有另寻别路,或许只能想想下策了。刘滟君耸起了眉。
柏离的病断断续续养了几日,才终于痊愈,她病愈之后,身体仿佛更轻盈羸弱了,刘滟君道:“若是你娘现在跑到长安来,见你这副模样,不知要怎么心疼你呢,恐怕还要责怪我,在水榭之中不曾好好招待你。”
柏离忙道不会,“娘也时常惦记着姑姑,她说对姑姑亦是十分想念,可惜蜀道险峻,她一妇道人家,这些年身体也不大好了,终究是不好回来。”
“无事,我也不怪她,”刘滟君笑道,“你身体既然大好了,今晚我带你游长安夜市去?”
“这……”
柏离才露出为难的神色,刘滟君便按住了她的手,“放心,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难道你同我出去,我还会找那些东西吓你么?”
柏离垂下了眸,顺从地颔首,“都听姑姑安排。”
是夜,长公主刘滟君与柏离皆着便服,同游长安西市。
西市之夜景,也甚为热闹,在这儿似乎所有新奇的玩意儿都能被找到。长公主自幼便喜欢在这些市井街头淘一两件小玩意儿,还有人将一批赝品和一件珍宝同时摆在一个货架上引人购买,一两金一个,说是买,实是赌,但公主目若利隼,火眼金睛,她只要看准了出手,必定买回的是真品。
柏离似也对这游戏有些兴趣,在货架上盯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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