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出长安城时,还不是将军,而只是一个马前卒。但即便是穿着最不起眼的铠甲,举着与别人一般无二的长矛,他也还是整片黑甲军之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只有他,在当初那批子弟兵灰溜溜出城时,还能昂着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那年花眠才到及笄年华,正是要嫁人的年纪,傅君集对她心中有愧,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替她找个好人家。
于是就在城门楼上,傅君集让花眠自己来挑。
花眠一眼扫中了霍珩,蹙了蹙眉。
“我知道,你的侄儿混在里头。你特地带我来见他。”花眠摸了摸鼻梁,“可他太出名了,有名的长安一霸,这是你说的可靠之人?我是半点都没有看出来可靠。”
傅君集大笑,他笑起来时,双目上扬,连眼尾那粒朱红小痣都仿佛更为灼目了。
“这些子弟兵,多半是怕我出去避祸的,没有战心。”
花眠又驳了回去,“你以为霍珩不是?他不也是怕你对他太好,才躲出去的?”
“那只是其一。”
别的傅君集不肯再说,但仿佛被花眠戳中了痛处,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那人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花眠暗暗地想。
除此之外,她对霍珩可以说丝毫没有上心,又逾半载,西北第一场振奋人心的大捷战报传来,长安轰动,花眠也有所耳闻,令她惊诧的是,统领这场战役,拿下西厥一个匪首的天纵将才,便是当初那个举着矛走在最前列,斗志昂扬的小孩儿。
她面上风平浪静,什么也不肯说,直至斟茶时,傅君集又笑了笑,旧事重提,一下又扯到了霍珩身上。她总疑心并忍不住想问,你既然这么喜爱小孩儿,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呢?自己家的总比别人家的好。
“你知道,霍珩用了多久坐上了军中一把手的位置么?”
霍珩请命从军,皇帝本来想赏赐他一个校尉来当当,不然也是百夫长、十夫长,可他去时,就是孑然一个兵,吃穿用度,和那些身份与他天差地远的兵都一个样,馕绝不多吃一口,水袋也绝不多背一个。
“他们的将军昏庸无能,怯懦怕事,带着人几战几退,连连失利,最后更是因为谋算上的失误,害得数百将士活活被逼至山谷,被狼群活活咬死。”
花眠不忍卒听,但傅君集却是微笑着说着。
“这事过去之后,霍珩带着人,把他的将军亲自绑了,推出去剁了脑袋。”
军中只有霍珩身份最高,他不怕事情被捅到天子这儿来,也不怕任何的责罚。所以他第一个站出来,将他们的将军以军法处置了,现在军中将士无人不服,均推举了霍珩上去。
霍珩顺理成章地做了将军,开始书写他如军神一般的神话。
从此遍布创痕的那片陷于敌手的河山,被他一寸一寸地收拾了起来,重新纳入魏人版图。
花眠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却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暗暗留心着他在西北的战况,他屡屡派人递送回长安的捷报,总是传得长安大街小巷俯拾皆是。不必出门,也能被下人叽叽喳喳的言语灌满一耳朵。
连谈月姬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偶尔一玩笑,花眠都不肯深谈,谈月姬便说道:“花眠,真喜欢上了,便是着了他的道。”
她说的是着傅君集的道。
花眠什么都知道,可偏偏……有种无法言说的心动,大约只是心动吧。对她而言一点点少女春风的情怀,在家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傅君集要请君入瓮,她偏偏就不喜欢了。
霍珩皱着眉,不知何时,又撇过了头,看向了坐在她床头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的花眠,直至她垂下眸,与他的目光对视上时,她的神情已变得无比轻松,甚至朝他露出了笑靥。
她慢慢地俯下了身,面颊近在咫尺。
霍珩的呼吸略微急促了,想吼一句你这妖妇要做甚么?但,轻盈的一个吻,像坠落的羽毛般,没等到他张口,便已温柔地将他封缄。霍珩的脸颊被挠得又痒又麻,红了整张脸,恼火地盯着她。
她伸臂,将他的肩背搂住,亲昵地靠着他。
“霍珩,我喜欢你。”
他一愣。
“是真的喜欢。”
“从前我骗你,说了很多谎话,但这句我从没有说过。谎言终究有一日是会被拆穿的,但这句,我不怕你拆穿。”
她抵着他的额头,手掌落在他背后的被褥上,为他慢慢地拉了上来。
霍珩的脑中感到一阵眩晕,紧绷着的手背,青筋暴露。
他知道,要是这妇人再说一句话,他恐怕便要立即高挂免战牌了。
可是花眠却只是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便抽身,朝宫殿之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霍珩愣了,调戏完就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道理!他气得将枕头抽出一把扔了出去。
你再也不要回来了!看是小爷先低头还是你先回来哭着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先低头的肯定不会再是眠眠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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