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要再加一条冷眼旁观。
按理,这种事终究是甄倚云理亏,甄停云这做妹妹的也不好多说。可不知怎的,她就是有些气,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只能仰起头,乌黑的眸子直视傅年嘉,一字一句的问道:“世子既然提前安排了人,还请人请我过来,想必是早就知道她会过来?”
对于甄停云这近乎无礼的质问,傅年嘉竟也不以为忤,甚至点了点头。
不过,随即,他又摇头自我否认,用更精准的言辞回应她的问题:“事实上,很多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我也无法完全确定。只是,甄倚云的大胆与贪婪,正如我预料的一般。”
甄停云看着他,慢吞吞的道:“既然你早有所料,还让丫头拿甄倚云的清誉,以及一家姐妹一损俱损的事情来威胁我……那么,你又为何不派人拦下她?!”
说话时,甄停云感觉自己快要呕出血来了:本来,她好好的在宴上吃她的东西,根本没想管甄倚云和傅年嘉这两人的狗血戏码。可傅年嘉一边派人拿甄倚云的清誉来威胁她过来,一边又安排人帮着毁了甄倚云的清誉。
好了,现在甄倚云是毁了名节,没了清誉,再嫁不了傅年嘉了,可甄停云这做妹妹的难道又能得到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这种时候,甄停云居然还不在宴上,还跟着傅年嘉在边上看戏——这要是传出去,甄停云的名声肯定也要糟,说不得还要有人怀疑是她做妹妹的因为嫉妒姐姐暗中下手呢——等等,说不定甄倚云真能拿这种说法糊弄裴氏……
甄停云越想越糟心,她虽是讨厌甄倚云却也没想过害人什么的,对她而言最好的报复就是忽视甄倚云以及裴氏这些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傅年嘉突然这么一出,不仅是出尔反尔,更是打乱了她的生活——现在爽是爽了,可接下来呢?
甄倚云出了这样的事,今日的赏莲宴要如何收场?回去后,甄倚云和裴氏会是什么反应?还因此而来的种种麻烦…………
一时间,甄停云简直头疼欲裂,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傅年嘉说了。
然而,傅年嘉却还有许多话要说。
“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拦着她。”傅年嘉语声淡淡,似是另有深意,“毕竟,前两次你都来了湖边,这一次却没有。”
甄停云正头疼,闻言却是如遭雷击,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傅年嘉。
傅年嘉神色如常,眼眸却是幽深如潭,瞳仁乌黑,正认真并且专注的看着她。
甄停云浑身透凉。
她想起了自己来京前的那个梦——她的梦太长太模糊,以至于她醒来后只记得大概的情节,还真不知道梦里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去赏莲宴,宴上是否去了湖边……
可如果梦里的自己确实是去了湖边,那么自己这一次没来,前后对比确实是有些惹人怀疑。
等等!
更值得怀疑的不该是知道这些的傅年嘉吗?
甄停云本以为自己做过一场梦已是天大的缘法,可听傅年嘉这话,仿佛是比自己知道的还多。这么想着,她看向傅年嘉的目光便带了些许的怀疑,矢口否认道:“世子说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燕王府,又是从何来的‘前两次’?”
傅年嘉也不在意她的反驳,只淡淡往下道:“你就当我说笑好了。”
他这样说,甄停云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傅年嘉却是转过身,抬目望向窗外,语声怅然的说道:“我曾认识一个姑娘。她第一次来湖边,原只是要采一朵莲花,只是她不认得路,兜兜转转的误入此间,正好救我一命。只是她生性谨慎,在我醒来前便悄悄走了。事后,我疑心是她救了我,额外留意了些,此后又有往来相处,我很自然的便喜欢上了她。再后来,我查出是她救了我,喜不自胜,以为是天赐姻缘,想要与她告白……可她已定亲,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得作罢。”
“她第二次来这湖边,是因为宴上受人排挤嘲笑,心里难受,私下出来。结果,因缘巧合下她又救了我一命。按理,她当时处境艰难,更该借此挟恩求报才对,可她还是在我醒来前悄悄走了。而后来的人则是借此认下了这救命之恩……”
“那时候,我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似缺了什么。直到出了这事,我心里方才生出一丝隐隐的急迫和渴望。所以,我很快便顺应自己的感觉与那冒认了救命之恩的人定下亲事,娶她为妻,尽我之力的待她好。直到后来,等到我想起了自己缺的是什么,查清楚了当时的事,我喜欢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甄停云隐隐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微微有些白。
“第一次,是我迟了,我也认了;第二次,我太心急,阴差阳错,我又迟了………”说到这里,傅年嘉侧目看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一次,我还是迟了,对吗?”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人,那目光太深太沉,如同一个漂泊已久的旅人,看不见归途和前路,独自一人背负着太过沉重的过往。
那些故事和悲伤几乎都要压弯他挺直的脊背。
这样的目光,甄停云实是无法直视,只得微微避了开去。
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傅年嘉微微摇头,接着道:“不顾你的意愿,威胁你过来并且出尔反尔,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至于甄倚云……”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她所得到的果,只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我对此不会有一丝的歉疚。”
说话间,傅年嘉背过身去看窗外,阳光透过窗扇照在他瘦削的肩头上,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就那样沉静的立在那里,金冠紫衣,长身玉立,一如适才梧桐树下惊鸿一瞥的身影。
只听他淡声道:“我会让人送你回宴上。至于甄倚云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吧,我会让人提前送她回甄家。这事,你就当是不知道,也不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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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傅年嘉的话实在是太过惊人,甄停云到底还是无法保持冷静,心乱如麻的想着那些事情。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回了宴里,糊里糊涂的应付了接下来的事情,直到她从燕王府出来,眼见着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抬手掀开车帘,从车里探出头,凝目看着才出门的甄停云。
他按在车帘上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的面容英俊无比,薄唇微翘,眉目间似有淡淡笑意。
是傅长熹。
傅长熹朝着甄停云的方向看过来,笑了笑,朝她招手,示意她上车来。
看着他,甄停云一颗乱糟糟的心不知怎的就安稳了下来。
与此同时,与甄停云一同出门的杨琼华实在有些撑不住,同手同脚,悄悄的从门口倒着退了回去。
然后,她就见着了双手环胸,似是等着看热闹的荣自明。
虽然,荣自明也是被自家舅舅的马车给吓得不敢出门,但是眼看着杨琼华回来,他还是忍不住扬起下巴,嘴贱的嘲笑了两句:“你是傻的吗?舅舅的车驾就停在外面,你还敢跟着…那谁出去?”
有鉴于甄停云和傅长熹的关系,荣自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甄停云——叫甄妹妹甄姑娘总觉得有些乱了辈分,叫舅母好像也不合适……所以,他只好暂时用了“那谁”作为指代。
杨琼华自然听懂了这隐晦的指代,心里颇有些气,再看看荣自明那欠揍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卷起袖子,露出自己雪白纤细的小手。
然后,她握了握拳头,骨节发出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