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2)

烟西台记事 温三 2788 字 7天前

挂在床头的金笼内,天音立着不做声。

忽而一人朝床榻方向看来,尚且还沾了血的长刀小心翼翼挑开挂下的窗幔,跟进房里来的人纷纷看向床榻位置,几人眼中,只见床上凌乱的软被,还有床边被人吃剩下,微微冒着热气儿的晚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秦鹿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只觉面目可憎,心中又涌上了一些悲哀。

如此天赐,当真不如几十年前的百年盛世了,那时异国人观摩天赐的富饶多姿,羡慕天赐的开放大气,而今就连天赐自己人,都要害了自己人。

那群人见这屋子没什么好搜的,出去了之后,还说了几句话。

他们说,煜州已被攻陷,如今异国已经打到了庆安郡,庆安郡人大多怕死,恐怕极有可能敞开城门让人进入,之后还会奉上粮食供异国人吃喝,在这群人面前,唯有低声下气,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才能有一丝残存的机会。

这些如同土匪一般的将士离开客栈前,还说要再找几家人去敲打敲打,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说是马上异国就要攻打到南都城来了,南都城周围环山虽然易守难攻,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燕京里的皇位空悬,每日三道不同人发来的不同军令,他们也不知该听谁的,军粮也迟迟未到。

为了守住这方寸之地,他们只能打压百姓。

人都走空了后,浓烈的血腥味儿散来,秦鹿双肩气得发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只是那个时候,皇帝入住南都城,只是对南都城外的难民不闻不问,可这群将士搜刮民脂民膏,滥杀无辜,还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梁妄将她的衣服拢了拢,安抚地拍着秦鹿的背后道:“我们走吧。”

庆安郡一过,距离南都城就不远了,天赐衰败的脚步,一如他当年攻打西齐时一样,将曾经占领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割让了出去。

梁妄与秦鹿是坐着马车离开南都城的,原先他们马车的马匹都被天赐的将士抢走了,但南都城过大,后方还有几个高价售马的马场,为的就是将这最后几匹马卖出去,他们好离开这地方。

秦鹿买了一匹,连着原先的马车,一路朝良川方向走。

离开南都城前,秦鹿坐在马车上回头看过城门一眼,如今搬离这里的人有不少,一会儿便能在路上碰见几个眼熟的,只是渐行渐远的南都城是已经屹立了许多年的老城了,城门从未修葺过,因为坚固,所以斑驳。

远远望去,已经看不清南都城城门上的字,有时秦鹿恍惚,觉得那里还是南郡,而离开南郡,总叫她心里伤感。

秦鹿与梁妄相识不久,附身在陈瑶的身上时,他们也一起去过良川,彼时路途中,秦鹿难得有人能够说话,聒噪得很。

她曾问梁妄:“王爷就没想过,自己拥有的道法,或许可以帮助很多人吗?比方说将这战乱停止?若叫所有人都信你的道术,信你不老不死,或许西齐就不会没了,你还能受万人敬仰,被人奉若神灵。”

秦鹿问这话时,手上拿着糖葫芦在吃,那是冬天,糖葫芦冻得叫人咬得牙疼,可秦鹿还是想吃,她许久没尝过这些滋味儿,贪恋得紧。

梁妄反问她:“你可知晓,昆仑山,蓬莱海,是为山海处,是真正神仙住的地方,而世人为何从未见过神仙吗?”

秦鹿回答:“因为神仙高傲?”

梁妄摇了摇头,他道:“这世间,从来都不缺神仙佛祖来拯救,我若叫所有人都信奉我,那我便不得有一刻的私心,不得有一分的不公,我的言行,皆被他人视为宗旨,而我也将不得自由。”

秦鹿不明白:“那你不当皇帝就是,你救完众人,再隐姓埋名,等众人需要你时,你再出现!”

“本王问你个问题吧。”梁妄当时觉得她心思单纯,于是问道:“一个垂垂老者钓鱼失足落水了,与一个年幼稚童野林迷路被狼围捕,你若只能救一方,你救谁?”

“自然是孩子了!”秦鹿道:“老头儿活了一辈子,不差几年,孩子才刚到这世上,死了多可惜啊。”

“若是老者一生行善钓鱼是为了给家中妻子熬汤,稚童误杀好人躲入丛林呢?”梁妄又问。

秦鹿想了想,便道:“那还是救老头儿吧,如果一生行善也不得善终,也太可怜了。”

梁妄当时笑了笑,恰逢一片白雪如银花,落在了他的发梢上,秦鹿手握糖葫芦,吃的满嘴糖渣,见梁妄笑时,心头砰砰直跳。

梁妄道:“救老者,孩童家人会怪,救孩童,老者家人会怪,更何况这世上哭嚎待救的,远不止两人而已。如若世人知晓,这世上有超出凡人之能力者,便不再敬畏生死,无畏险难,即给他人带来麻烦,也将自己逼上绝路,何必呢,倒不如生死如常,世上无我。”

秦鹿那时听不懂梁妄说的大道理,只觉得他说这话时,声音轻柔,低低地从嗓子里发出,他每说一句话时,喉结便微微颤动。他看着自己的双眼,像是说教解惑,又像是闲聊,分明眼眸中倒映着的人影模糊不清,可秦鹿却能见他银白色的睫毛根根分明,晶莹剔透,一颤一颤,扇动了她的心扉。

而后梁妄问:“你懂了没有?”

秦鹿摇头,回神时面颊通红,指着路边的绿色手帕道:“我想买那个!”

梁妄叹了句:“对牛弹琴,白费爷的口舌。”

昔年不懂的道理,如今秦鹿渐渐懂了。

他人救,不如自救。

若真叫世人知晓世上有个不老不死的道仙,拥有常人不能及之法力,可幻化障眼幻境,可设万墙阻隔的阵法,那梁妄的一生,将永远被世人禁锢,他肩上的责任,大至国家兴亡,小至猫狗生死,皆成了过错与罪责。

人活着,无私伟大,梁妄如此,算不得自私,他无非只是想活得自由,但守恒。

回到马车内,秦鹿坐在了梁妄身侧,裹紧盖在身上的薄毯,瞥了一眼前方被风雪吹开,哗啦啦灌入冷风的车帘。

马车行走得不慢,驾车的男人是个粗汉,因为长得丑,二十有五的尚未娶妻,独身一人,听说梁妄与秦鹿是要去良川的,他也就自荐驾车,也是想图个方便,凭他自己,可买不起如今的马儿。

走了两个时辰,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南都城,秦鹿靠在梁妄的怀中小憩片刻才醒来,心中已经不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了。

马车奔走多时,马匹也得休息,粗汉将马车停在道路一旁吃着干粮,秦鹿掀开马车朝外看去。

此时天空初白,东方一抹旭日之光落在茫茫白雪之上,粗汉见了秦鹿,喊了声‘老板娘’,秦鹿一怔,想起来了,梁妄许他驾车,算是雇主,她在粗汉的眼里,自然成了雇主夫人。

“咦!有小猫。”粗汉吭哧吭哧地吃着饼,突然指向石头缝隙里的一处。

秦鹿听见有猫,于是跳下马车,附身朝石头缝隙里看了一眼。

缝隙里果然有两只小猫,一只墨里藏针,一只乌云盖雪,依偎在一起几乎奄奄一息。

梁妄见秦鹿跳下马车就没回来,于是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秦鹿蹲在一个大石块旁,睁圆了眼睛望着石头缝隙里,还没被雪覆盖的地方。

梁妄问她:“瞧什么呢?”

“有小猫。”秦鹿回头,对梁妄道:“瞧着还有救。”

梁妄道:“周围可有母猫足印?”

秦鹿摇头,梁妄又说:“那多半是在外头冻死饿死了,不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