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酒(1 / 2)

梦寐难求 十二相识 5159 字 5天前

第四十二章

程岁安想起自己对面在搬家, 又看了看他身后搬家公司的车,不由得蹙起眉头:“你……”

文野也和她一样,一脸的惊讶, 他走过来说:“所有房产都抵押了, 我在这暂时租了一个房子。”看到程岁安并不相信的眼神,他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这边房租比较合适,条件也还可以, 我是第一次租房子,完全都是听中介介绍, 你别误会。”

程岁安没说话, 文野继续道:“你……你要是实在不想见到我, 我也可以搬走没关系, 就是……又要付违约金了,这段时间我可能是和违约金反冲。”

文野自嘲的笑了笑,那边搬家师傅问他:“还有最后一件,小伙子,把尾款给我们结一下吧。”

“啊,好。”文野拿出手机,用微信扫了一下付款码:“剩下的我用支付宝转给你行吗?”

师傅看了他一眼, 然后说:“好。”

文野付完钱, 程岁安低了低头:“随便你吧, 我去上班了。”

小哲就要回来了,程岁安心情实在太好, 早上文野的那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她, 工作起来反倒精神满满。

快到下班时间, 方知夏从楼下上来, 夸张的佝偻着腰:“我要累死了。”

程岁安准备关电脑:“怎么了?”

方知夏:“我妈又让我相亲,我不——想——去。”

程岁安:“什么时候啊?”

方知夏:“这周一。”她想起什么,猛地直起身子:“哎?我能不能推说加班,然后趁机不去啊?”

程岁安:“能行吗?你妈妈不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么?现在又不是假期,咱们每周只休那一天,怎么可能加班呢。”

方知夏又瘪下去:“有道理啊……那怎么办啊。”

程岁安:“你不想相亲吗?”

方知夏:“你不知道,我妈的审美和我差太多了,第一次给我介绍,我还挺高兴的,她说他有正经工作,模样端正,家境优渥,个子高,话很少。”

程岁安:“听上去还不错啊。”

方知夏:“你听我说完啊,我到了一去看才知道,模样端正指的是一张巨无敌方的脸,脑袋顶上没有几根毛,四四方方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砖头,个子高指的是比我高,我才只有一米五五!他多说也就一米六,再说话少,那是因为那是个结巴!不少说些话就被人听出来了!我再一聊,居然还是个二婚,有一个前妻,提起前妻就处处诋毁,说他妻子根本不孝顺他妈妈,坐月子的时候居然不帮家里做饭,还让他妈妈下厨。”

方知夏越说越快,气得“哈”了一声:“我就奇了怪了,哪儿来的这么个奇葩跟我见面,我回家一问我妈,才知道我妈根本也不认识他,是我妈被一个所谓什么婚姻中介给骗了的!她说的那些简介都是中介跟她说的,我妈也被骗了。”

程岁安觉得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之后相亲的那些个奇葩事儿我都不说了,一个比一个搞笑。”

“那这次你妈妈是怎么说的啊?”

方知夏扁着嘴趴在桌子上:“上次我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妈消停了一段时间,最近又开始念叨了。”

程岁安过去坐在她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柔声说:“念叨什么啊?”

“我今年就三十岁了,我妈说如果我还是没有男朋友的话,以后就不值钱了,说不定就只能找二婚的。”方知夏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现在为了这件事情,我下班回家就跟我妈吵,关上门,她在门外哭,我在门里哭,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我妈唉声叹气,我爸一句话不说,气氛压抑得都快要凝固了。”

方知夏看着自己刚做完的水钻指甲:“我现在最难过的事情就是回家。”

程岁安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家庭温馨幸福,父母疼爱的方知夏是没有烦恼的,殊不知每个人都有不容易,都有想哭的时候。

“今天晚上带你去喝酒,咱们好好喝一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忘了!”

方知夏猛地起来,鼻音还是很重:“真的!你说的!”

“嗯,我说的。”

“那你也喝吗?”

“陪你喝!咱们不醉不归!”

方知夏打起精神来,跟程岁安一起收拾准备下班。

两人找了一家安静地带的酒馆,装潢颇具朝鲜族风格,有一个一个的小隔间构成,隔间外面是半截门帘,门帘上的图案也都很有特色,里面不是传统的桌子和椅子,而是一个个小小的地炕上面摆着桌子。

地炕烧得很暖,程岁安喝方知夏脱了大衣,服务员过来点餐,程岁安让方知夏把大衣给她,然后她先看菜单。

“你喝烧酒行吗?还是米酒?”方知夏问她:“对了我得先告诉我姐一声,让她过来接我回她家,不然我妈能骂死我。”

程岁安笑了笑,服务员介绍道:“米酒是我们家的特色,是带着点甜味的,度数不像传统米酒那么高,一般女孩子来了都爱点米酒,烧酒就是传统的日本烧酒,有一点点苦味,你们看看喜欢哪种。”

服务员的声音很柔很好听,和程岁安的声音有一点点像,在安静的小酒馆里,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就点米酒吧。”程岁安说。

方知夏:“行,你来看看都有什么味儿的。”

“等会儿啊,”程岁安把两件大衣叠好,自己坐到方知夏对面,“我要原味的吧。”

“那我要草莓的。”方知夏抬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程岁安:“来多少?”

程岁安明白她的意思,抿唇笑了笑:“你决定。”

“那就先来两大桶,不够我们再要。”

服务员稍微有点惊讶,“我们这里的桶大约是1000毫升的,米酒虽然甜,味道好,但是后劲儿比较足,你们要不要先少来一点?”

方知夏心情不好,一心只想喝酒,“不用,直接上这些吧,岁岁你再看看菜,我们吃点什么。”

服务员也不好说什么了,程岁安和方知夏又商量着点了几个小菜,服务员道了句“稍等”就掀帘出去了。

方知夏兴奋地搓了搓手:“这里环境真不错,虽然没有门,但是也好安静的。”

程岁安点点头:“是啊,还不错。”

“那你今天不过去画画能行吗?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程岁安:“没关系的,要不然老师也不常来,我就过去自己画。”

方知夏歪了歪头:“自己去自己画,岁岁啊,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自控能力这么好啊,我也想学一学。”

程岁安笑了笑:“可能是……因为穷吧。”

酒来了,方知夏率先接过来给两人倒了一杯,等服务员出去她继续道:“那你学完画之后打算干什么呢?转行吗?”

程岁安尝了一口酒,居然真的是甜的,回味之后带着一点醇香,酒味不算太重,可是非常好喝。

“其实我也没太想好,我就是觉得,我没有学历,怎么也该有一项属于自己的技能。”

之前方知夏跟几个同事一起去过程岁安家里吃饭,知道她没有学历的事儿。

“学历是一块敲门砖,到了社会之后靠的就是能力了,岁岁你不用因为这件事情自卑。”方知夏说:“不过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过年你也没有回家,你的家人……都还好吗?”

程岁安又喝了一杯酒:“这就是我羡慕你的地方了,我总觉得你每天有家可以回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我就没有,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走了,或者是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见过我爸,只是听我妈偶尔提到过,至于我妈……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跑丢了,没再见过了,我还有个弟弟,之前身体不太好,一直住在医院了。”

方知夏听了程岁安的情况,眼睛红起来了。

“不过我高兴的是,”程岁安端起酒杯,停顿了一下:“我弟弟这周末就要出院了,我终于也有家人了。”

“真的啊?那必须喝一个。”方知夏也端起酒,和她的酒杯碰了碰,两人一饮而尽。

这是程岁安第一次对除了文野之外的另一个人说自己家里的事儿。

方才方知夏告诉她,不需要自卑,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时候,程岁安有一瞬间的福至心灵。

自卑。

仿佛一直以来萦绕着她的就是这样一种情绪,来自家庭的,来自童年的,来自方方面面的,渐渐的把她自己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所有人都排在了“自己”前面,只要看法或者做法和别人不一样,率先就想要道歉,觉得是自己错了。

自卑的表现方式有千百万种,程岁安就是爱一个人就会放弃自己的那一种。

想起文野,程岁安眼睛稍稍有些湿润,默默自己又喝了一杯酒。

“我家里人倒是都还在,就是太吵了,”酒精的劲儿再加上室内温度上升,方知夏的小脸红扑扑的:“每天都在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吵,今天吵完明天吵,仿佛我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嫁人的,三十岁不嫁我就会立马猝死,就地正法一样。”

方知夏说:“我他妈就不明白了,爱情不是要等的吗?我跟我妈说,要是遇到我爱的人,我立马就能去追,都不用等她说,可你猜我妈说啥,我妈说,你去追人家就被你的岁数吓跑了。”

方知夏笑起来,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我想找一个我爱的人,不行么?就这么难么?为什么一定要三十岁之前嫁出去啊?在没找到爱的人之前,我想好好爱自己,不行么?”

方知夏的两颗眼泪砸在酒杯里,程岁安没说话,自己拿起酒杯碰了她的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你谈过恋爱么?以前。”方知夏仰头问道。

程岁安的声音哽了哽,努了努力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才知道。

原来文野是比她的家庭更加让她难过的症结,谈及她的家尚且能因为小哲的出院稍微治愈,让她能够暂且轻松的说出口,可是和文野的那七年,仍旧是她心头旧伤,她以为的痊愈只不过是表面看上去的繁荣,实际上的伤口早已深溃至骨,到如今她仍旧不敢触碰。

“我……”话还没说,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这酒好像真的挺容易让人醉的,程岁安一个那么不爱哭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就落泪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把眼泪擦掉。

笑了笑说。

“我曾经很爱他。”

程岁安声音很轻,没有完整的说究竟是谁,也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七年,似乎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足以概括完。

可是方知夏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这轻声的语气,也许是程岁安平静的眼睛,又或许是感觉到了这简单几个字里包藏无尽的难以说出口的柔情。

总之她就是难过,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巨大的悲伤的漩涡里,难过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喝了一杯酒,“敬你。”

程岁安跟着喝了一杯,仰头,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落。

“嗯,敬自己。”嗓子哑了,声音消弭在空气中。

-

方知夏在临喝醉之前就联系过姐姐,等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把最后剩的一点酒都喝完了,姐姐找到她们。

刚一进门看到完全醉倒的两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造孽啊!”

她是方知夏的亲姐姐,名字叫方知寒,已经嫁了人,拖了方知夏一下,死沉的没拖动,打电话给自己老公让他过来帮忙。

两人原本想带着程岁安一起回方知寒家,可是醉成一滩烂泥的程岁安死活要回自己家,不回自己家就哭,方知寒没办法了,对自己老公说:“要不然送她回家,然后把知夏带回我家吧,不然我妈看到她醉成这样,又该说她了。”

“你知道地址么?”

“她刚说了小区名。”

“行。”

程岁安的住处距离方知寒家不远,拐进小区,方知寒拍拍程岁安的脸:“你家具体的楼牌号是多少啊?”

程岁安呓语不断,呜呜哝哝根本听不清,方知寒的老公说:“你待会儿看看她包里,有没有身份证什么的,看看有没有地址,或者问问她的朋友。”

方知寒:“在前面停一下吧,我找找看。”

“嗯。”

黑色的小轿车刚停下,程岁安忽然一阵晕眩,紧接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来,模糊的意识告诉她一定要下车,酒醉的人动作比意识慢很多,她刚打开车门,“哇”的一声吐了个天翻地覆。

“这可怎么办啊。”方知寒赶忙下车,拍着程岁安的背:“也不知道这孩子家里有没有人。”

“有人,有人……”程岁安居然听懂了这句话。

方知寒忙接着问道:“那你家门牌号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