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头望向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你不去金华殿,是要让朕送你去掖庭吗?”
“陛下……不要……陛下,妾有大冤,妾……百口莫辩啊……”
不知道为什么,席银觉得这些话有些刺耳。
即便眼前的女人身在极位,周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繁复华丽的纱绸,却也和那个曾经在席宴上眼波流转,示弱谄媚的自己毫无分别。
与之相比,她甚至觉得,如今这个身着囚衫,手负镣铐,静跪于殿心的自己,似乎更有底气。
她想着不禁抬看向张铎,张铎面噙笑意,也正看着她。
席银说不上来,那笑里暗含着什么深意,但她却感觉得到,那人很得意。这层得意关乎眼前的这个局面,也关乎她这个人。
是时殿中无人一人再言语,帝后相望,也是一人垂泪,一人沉默。
良久,皇帝收回手,试图把她推开。
“你自己走,朕不想叫人押你。”
谁知却听见郑氏拖长的哭腔。
“不……”
一语未毕,竟不顾内宦的搀扶,扯住皇帝衣袖不肯松手,直扯地皇帝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摔倒。
皇帝不禁失了耐性,反手抓袖猛地一抽,喝道:“贱妇!”
郑氏被拂地跌坐在地,却还是不肯止声“陛下,您深思,妾何以自毁青天啊!”
话音一落,却听张铎笑了一声。
“自毁青天。是个大玄的清谈之题。”
他说罢,拱手礼道:“陛下,臣等回避。”
皇帝忙道:“中书监不必如此。朕……”
皇帝说着指向匍匐在地的陆还:“朕把此贱奴交给中书监,必要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宫中为何有人与刘必秘通。”
张铎哂然,“此人不配受廷尉的刑。臣也问不出什么,请陛下把该教的人教给臣。”
皇帝闻言,背脊渗出了汗。
郑氏惊惶地看向张铎,“中书监,你……你放肆!”
张铎并没有回应郑氏,对皇帝提声道:“东伐檄文尚无处着笔,但祭旗之人此时已有。”
皇帝牙关轻颤:“中书监,郑氏乃……”
话未尽已被张铎朗声打断。
“谋逆者当诛九族,女子不可杀,”
他口中一顿,一直噙在唇畔的笑意终于挑明。
“则其子可杀”
此言一出,李继咂舌,赵谦背寒。
宋怀玉见皇帝手握成拳,不断地在大腿上磋磨,知其被张铎震骇,忙上前道:“张大人,太仪殿上,还请慎言啊。”
赵谦张口喝道“太极殿议一国之务。逆党祸乱内廷,威我帝性命,此等大事岂有阉宦妄言之理。”
“大将军这……”
眼见赵谦顶起刀鞘,露出白刃,宋怀玉生怕他一个不仁,自己就要被斩于殿前,顿时失了语。
张铎走下东楹,朝着席银所跪之处走去,含笑道:“东伐军机在即,三月开春,河开路通,晋地粮马载途,此一战就没那么好打了,陛下尚有几日可思量,臣在家中敬候陛下明决。”
他说完,冲着席银笑了笑。
那双清隽的眼中明光闪烁,恣意放肆,若无旁人。
“中书监……留步。”
博山炉喷腾出最后一丝烟气儿。皇帝扼袖,抬臂相留。
虽然牙齿龃龉,心痛地几乎落泪,却最终还是开了口道:
“朕……拟诏。”
郑氏闻言,不可思议地望向皇帝,惨声呼道:“陛下!阿律是陛下的太子啊!”
皇帝忍无可忍,抚摁胸口,回身几步逼近郑氏,直把她逼得缩抵屏风。
“你与逆臣密谋,指使贱奴行刺朕的时候,为何不想朕是他的君父啊?”
“陛下……”
“你给朕住口!如今何氏和萧氏二人的尸首尚为收殓,朕为你们错杀二女,正好,随同你与太子一道大葬!”
郑氏浑身颓塌,瘫软在地。
“陛下……贱妾知罪了……一切都是贱妾的罪,受刘必蒙蔽,犯此大弥天大错……贱妾不敢求恕,但太子无辜啊,求陛下的在贱妾侍奉陛下多年,看在兄长常年驻守河西,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太子……求陛下饶恕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