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2 / 2)

再冬 金丙 1957 字 2天前

他每次都会忽略不答,她得不到答案。

她再问第二个问题:“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他每次都会回答:“尽快, 我会尽快回来”。

于是她就知道——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的腿很不好。

她想, 其实不止他对她的性格一清二楚,她对他也同样。

她又开始计时, 那本在他离开之后, 怎样都翻不过第一页的日历本,已经翻到了第二页,第三页, 第四页。

这期间她独自跑遍了这座城市叫得上名的大小医院,但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医院形势紧张,她的右耳没有任何进展。

她每天最恐惧的时刻就是上网课的时候。

新学期无法入校,她周一至周五早晨八点半得准时坐在电脑前听课。

老师教学认真,滔滔不绝,她右耳无法倾听,难以平衡的声音让她几次感到莫名晕眩。

父母在疫情形势稍稍缓和后就返回了老家,每次他们给她打电话或发微信语音,她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接通,接通之后才慢半拍地改回左手。

她强颜欢笑,说自己一切都好,父母无忧无虑,在老家安心生活。

就这样,第二个四十二天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因为他回不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来。

孟冬看着面前的人,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右膝盖。

客房里空调在制热,他觉得这热气有些闷人,就像六年前,柬埔寨的炎热。

起初是机票不断被退,后来是买不到机票,再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机场,看见机场大厅空荡荡,显示屏上没有了所有去往各地的航班。

那段时间,他没有一天放松过练习。

他的膝盖在能弯曲到达九十度后开始瓶颈,无论他怎样硬掰,痛得满头大汗,牙齿咬出血,都无法再前进一度。

他每天给自己热敷和按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医院复查,每天强迫自己负重和弯腿,膝盖就这样又肿了起来。

医生让他循序渐进,不要着急,可他眼看时间流逝,他的耐心一点点耗尽,他无法再忍受,他把他一向固有的理智抛到脑后,他开始一意孤行。

在他从空荡荡的机场返回家中后,他母亲终于再难抑制,歇斯底里。

“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你要死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你今天就给我搬去机场,你滚,你给我马上滚!”

母亲嘶喊着把他的行李箱扔下楼梯,然后是他的衣服,母亲捧起一堆往门外摔。

“我跟你爸就当没生过你,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那好,你现在就把命还给我,你是我生的,你把命还给我!”

母亲冲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疯狂地抽打他。

突然她手一松,抓起他边上的手机,对他喊:“你给她打电话,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他伸手去夺:“你干什么?!”

手机在混乱中瞬间解锁,母亲快速翻出号码,通话记录一打开就是喻见的名字。

母亲对着电话喊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

“妈——”他大声喝止。

“我知道你出了事,你出了事要紧,孟冬出事就不要紧吗,啊?我不让他回去看你了吗?是我不让他回去吗?他养好伤他想上天下地我都不管他,难道是我不让他现在回去吗?他腿好了再回能怎么样,你是不是没他就死了?!你没他就活不成了吗?!”母亲声嘶力竭,“我告诉你喻见,他腿要是废了,我跟你拼命——”

“妈——”

他腿不能动,从床上摔下地,撑起来单腿拖行,他怒喊:“你闭嘴!”

母亲狠狠把手机砸向他:“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像不像个人!”

屏幕着地碎裂,他迅速捞起,指头被锋利的碎屏划破,他浑不在意,对着话筒叫她的名字:“见见?见见?”

她当时在干什么呢?

喻见想,她当时好像没在做事。

电脑开着,网课还在继续,她没听课,正抱着吉他发呆。

这把吉他原先一直放在老家,去年她把吉他带了过来。

她现在有很多乐器,但她最爱的还是这一把,质地没有多高级,音质也没有多好,可大约是她第一次拥有,所以她眼中总是只有它。

吉他是需要调音的,她今天试着调了调,调到现在,总觉得音不太准。

但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准还是不准,因为右耳在不断干扰着她。

她调得有些累,所以抱着吉他发起呆,一动也不想动。

接起那通电话时,她心神还在恍惚。她听见了喝骂,听见了爱子心切,听见了那个人焦灼地叫她“见见”。

她握拳,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然后平静地说:“我在,我听见了,我没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耳朵这几天恢复了不少,医生说过段时间就能自动痊愈了。”

她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