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2 / 2)

他简单答道,又埋首于无边书海之中。

山河先生如此不眠不休、查阅古籍,已两三日有余。府邸中的查完了,还着人去頖宫[3]搜罗了一些来查看。

这位小厮便是帮着自頖宫往归心旧居搬运古籍的,他只粗略识得几个字,见所运书籍上似乎有“滇”字,又有些有“蛊”字。

太常自滇南归来之后,总有些怪怪的。小厮这么想着,他抬头,却隔着几列书架隐约望见了书斋墙上的挂画。

画上是一红衣少年,高高束着广袖,露出结实的小臂。画中少年正迎着灿烂的日头,挽弓。

小厮离得远,看的不甚真切。他急急瞟了几眼,忽而想起还有好几趟要搬,立即低着头,退出了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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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自益州回来,一直在查询滇南蛊毒相关的书籍,但荆州藏书,大多为滇南风土人情记叙,蛊毒相关甚少。好不容易找着一本,大致一翻却是粗鄙的编造浅谈,让他极为失望。

他从一片书海中仰首,只觉眼目酸胀、脖颈僵疼。

这已是常歌身中蛊毒的第十八日。首二日发病三次,服用一次燧焰蛊毒,之后发作逐渐放缓了些,但三四日一次还是有的。每每常歌服了燧焰蛊毒,便有白鸽送信告知,祝政悉心记下这些日期,计算着已服过几次。

然而,失了这白鸽送信已有三四日了。算下来,常歌应当就在这几日又会发作了。

祝政等着白鸽,等的焦虑。他抬眼,看着这一片茫而无用的书海,竟少有地生出一丝怒气起来。

一只白鸽越窗而入,静静落在他目前的竹简堆上。

祝政眼中瞬间有了星光,他迅速拆了白鸽脚上的信筒——

是布帛。

祝政叹了口气,仍打开了那筒布帛。

“蜀商躁动,渗透夷陵,恐有兵变。”

他思忖片刻,抽了毫和崭新布帛,以极小的字回复道:“顺之。”

祝政将这块新布帛塞入了信筒,那白鸽扑闪了两下翅膀便飞走了。他叹了口气,将传递而来的老布帛置于烛上。

滇南的布帛极其轻柔,交州商人更是识货的,挑的尽是顶密顶柔的上好货色。这布帛燃而不蜷,只柔柔地灼烧着,化作烟尘。

祝政望着这燃着的布帛,满腹心事。他一时愣神,险些燎了指尖。祝政迅速收了被轻微灼烧的手指,下意识地贴在心口。

这痛,像燧焰蛊毒,却轻微太多。

他心下哀痛,却不得不抓紧时间,再次埋首于浩淼书海之中。

毕竟,再过几日,下派的调令就要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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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江陵城。卫将军府。

荆州卫将军程见贤颇为满意地望着眼前小山般的礼物,随意抬了抬手,说:“怀仁兄每次前来,都如此大礼,吴国富庶之地,可见一斑!”

姜怀仁合手行礼道:“贵人值大礼。”

程见贤对这回答似乎颇为满意,直言道:“我就是一个粗人,不会你们那些文臣士子风花雪月绕来绕去的,这次怀仁兄来,是有什么所求啊?”

姜怀仁面露难色,问:“敢问将军,交州投诚一事,不知世子怎么看?”

“世子很满意,也很高兴,今天就签了世子令,分发各郡县。口岸共享之事,预计不日就会提上日程。”

交州投诚,美中不足便是便宜了那个山河先生。

滇南和战失败、益州结盟失败,本是要够他美美的喝上一壶的,谁知却正在世子朝堂发难之时,交州使者姗姗来迟,和山河先生一见如故,呈上投诚表。

滇南和战仅是个借口,世子本就只想让他去送死而已。滇南后转去了益州,失了益州却得了交州的支持,实际上,这趟结果算不得太难堪。

不过,世子还是就着益州和新城郡一事大发光火。

建平这个鬼地方,自从荆州血屠、和益州利川主营分而治之以后,朝中人人皆知对面是个极为难缠的“建威大将军”,这份差事便再无人敢应。正巧,太子就顺水推舟,借着建平郡太守空缺一事,将这位山河先生派去建平郡做太守去了。

太常降至太守,虽仅差一字,却差之毫厘、别之千里。

此等降法,贬职为虚、羞辱为实。

梅相气急败坏,山河先生倒是泰然处之,自请几日整理书籍,之后便带着几车古籍奔赴建平去了。

真是酸腐书生。

程见贤在心中轻蔑想道。行军打仗之事,若能自书本上得来,那将士们便无需着意于武艺,个个高谈孔孟之道好了。

姜怀仁见他想的出神,时而得意时而蔑笑,将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将军?”

程见贤陡然从思绪中惊醒,笑道:“什么?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共享口岸之事。”姜怀仁恭敬答道:“荆州交州共享口岸,这……”

“有啥事儿,直说,不要拐着弯儿说。”程见贤催促道。

“那不才[2]便直说了。荆州贸然同交州共享口岸,给予交州商人极大的自由,此举恐怕造福一时,长久看来,弊大于利。”

程见贤皱了眉头:“你若说政事,那便不归我管了。我也听不懂,更不想听。”

“将军莫急。”姜怀仁接着说道,“我要说的这件事情,不仅与你相干,而且有着极大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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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常歌引自曹操《气出唱·其一》,稍作调整。

[2]小可、不才:自我谦称。

[3]頖宫:荆州办理的大学,归属太常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