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政抑住了想要拥抱他,想要在他耳边说抱歉说别走了,想要在他眉眼上落下繁复的吻的冲动。
那时,宫变业已开始,就连他也不知,自己能否活过这个狂风急雨的夜。他退缩了,不敢再攀扯常歌。
常歌被推入甬道之时,好像将他的神魂一齐带走了。
常歌啊常歌。
我的常歌。
经此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再见不知何时、再会不知何方。
那一推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犹豫一分就要将常歌反手拉入怀中。
他痴痴地望了阖上的石门很久,这才推开地牢的木门走了出去。
祝政惟愿一人身殒,只换得常歌长宁。
……幸而再次遇见,幸而失而复得,幸而让祝政的余生不会空有蹉跎。
他细细地擦着常歌坚韧动人的面容,心中满是依恋和不舍。
“……将军的额……都搓红了。”
祝如歌小声提醒唤醒了祝政,他这才收回神思,发现无知无觉间,真的将常歌的额搓红了一小片。
他有些懊悔地将布巾丢入盆中,换了指尖轻柔触碰。
又是我。都怪我。
祝政在心中不住地说,带着陈年的愧和现下的悔。
祝如歌出去了,再不敢进来。
祝政又躺了进去,帮着暖常歌的后心。他一直缓缓地同常歌叙话,谈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说得自己又笑又泪,又是满腔惋惜。
他拥着常歌结实的背,却发现他过于瘦了,瘦得肩胛凌厉、瘦得脊骨突出。
无所不能、战无不胜,都是架子而已。只有祝政知晓常歌往昔的笑,只有祝政触得到常歌瘦削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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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的时候,祝如歌端了些好进的粥饭进来。
祝政将他斜斜地抱起,靠在自己心口,柔柔地问:“常歌。常歌醒一醒,吃些东西好不好。”
常歌面色发冷,面上却是沉睡的静。
“常歌。常歌。”
祝政一声一声唤着他,想将他从沉睡中喊醒,常歌却好似沉溺于梦境中一般,连睫毛都未抖一下。
“我是端给先生的。”
祝如歌小声说:“将军病了素来如此,常常一两日昏着,水米不进。”
祝政听得心口抽疼,音色倒是镇定:“水米不进怎么能行,那还能熬得几日。”
祝如歌不语。众人对常歌是敬是重,是畏是怕,从未有人敢近身,何况予他喂食。即使有人敢,倚着将军的自尊,也断断不肯如此。
祝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常歌昨日可吃了?”
“将军已有三日未食了。前日是寒毒,昨日是火毒,今日……”
祝如歌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不忍多说。
祝政捏了常歌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愈发觉得骨节分明、骨瘦形销。
“昨日只吃了先生给的金玉酥。”
“傻瓜。点心哪里能当饭吃。”
常歌整个人沉沉埋在他的心口,祝政轻轻揽着他的肩,只恨他不能替了常歌受苦。
“先生吃一些罢。”
祝如歌将端着的木盘往前伸了伸,劝道。
“不吃。端出去吧。”
如歌还想再劝,祝政侧脸递了个眼色,他便不再多说,端了粥饭便出去了。那眼神中,尽是比将军还浓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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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煎熬了一夜一日,终于熬制不住,半梦半醒地眯了小会儿。
常歌时而迷蒙时而昏睡,要到傍晚的时候才无力地睁了眼睛。他睁开眼,便是祝政安睡的面庞,只以为他趁机无礼轻浮,一掌将他推下床榻。
祝政在睡梦之中陡然一跌,猛然惊醒,口中下意识却唤了“常歌”。
他从地上坐起,抚着自己摔疼的后心,花了片刻来理解现下的态势。
常歌带着些恼怒,不解地瞪着他,警醒地靠坐在床上。
祝政顾不上身上的伤痛,只问道:“你可好些了?”
常歌本想甩脸子冷语几句,一眼却看到祝政左边心口的血痕,闭口不语。
祝政快速站了起来,顾不上整理乱了的衣衫和方才跌坐沾上的灰尘。他一手扶着后帐,朝外喊道:“如歌,快端些饭食,将军醒了。”
“将军醒了!”
如歌的声音满是喜乐,听着是撒开步子就跑远去了。
祝政回到榻边,下意识地牵了常歌的手,想探探温度,接着帮他暖暖。
常歌只以为这是新一回合的轻浮之举,一把将他甩开,冷声说道:
“先生这毒,原是为了此等轻浮之举么。”
祝政低着头,为这句冷语神伤。深冬的暮色晦暗地掩了他的神情,他轻声说:“将军要如何才能信我。”
“信不了了。”
祝政陡然从床角摸出一把短刀,这举动将常歌吓得一惊。祝政侧着脸,常歌只觉得,暮光照出了短刀寒厉的芒,却照不出祝政的真心。
“将军不信,我可剖心为证。”
祝政终于转过了脸,眼神中尽是决意坚定。他右手捏着短刀,轻轻抵上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