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雄咧嘴露出白渗渗的牙,“你不认识我了?婆娘?”
钱娇娘眉头微皱。这个称呼……
方雄将她绑了,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吐了点口水抹在脸上,刷刷地把胡子刮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出现在她的面前。钱娇娘的眉头越皱越紧,原来她认识这人,而这人早就认出了她
乾山匪首方雄。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大摇大摆地以衙役身份出现在江梓,还给邢慕铮还黄金。
方雄刮了胡子后是一张粗犷的脸,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鹰眼鹰勾鼻,戾气十足。他刮胡子时刮出了两道血痕,但他并不在乎,而是吐了口口水在地,伸出大手捏了钱娇娘的脸,“认出你男人了么,婆娘?”
钱娇娘淡淡道:“你没死。”
倘若要问钱娇娘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方雄。
她与方雄的孽缘就是在回玉州途经宝花县的时候,邢平淳咳嗽不止,偏偏她那会儿连看大夫抓药的钱也没了,钱娇娘只能自己上山采药。那会儿钱娇娘还不知道乾山有土匪,她采到了药要回时却下了大雨,她躲进一个山洞中,中了毒箭的方雄也在洞中。他那会儿整个人脸比雪白,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钱娇娘起了怜悯之心,死马当活马医,为他吸出毒血包扎了伤口,还从自己抓的草药中找了几味叫他吃了。雨下了一夜,钱娇娘守了他一夜,第二日方雄真好了。钱娇娘只道自己做了功德松了口气打算回宝花县,岂料这白眼狼竟将她打晕绑回了山寨,还要她做压寨夫人。钱娇娘拒绝过反抗过,但被方雄甩了两鞭子关在柴房,过了几日竟真给她披了一身红裳押着他跟他拜堂。幸亏当晚寨子里的人全借故喝得烂醉,方雄也醉了个七八分要跟她洞房,钱娇娘虚与委蛇,趁方雄不备拿玉枕砸了他好几下,直到他后脑勺满是血一动不动,她才换了方雄的衣裳趁夜色逃走。她在黑漆漆的山中提心吊胆摸黑走了一夜,亏得没有遇上野兽毒蛇,让她跌跌撞撞下山回宝花县接了邢平淳。
没想到今日居然又在江梓遇上她,而且他竟还又将她弄晕了绑了。
方雄蛮横地捏她的脸,“老子还没干死你,阎王爷都替我亏得慌!不就甩了你两鞭子么,你他娘的居然敢把老子打得一头血,老子回去干死你!起来,走!”
“不老实,老子又拿鞭子抽。”方雄粗鲁扯了绑着钱娇娘的绳子,让她起身赶路。钱娇娘不想多受罪,并不反抗跟着他走。她边走边冷声道:“你今儿早上才跪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定西侯夫人,是邢慕铮的妻子,这样的奇耻大辱,你说他能放过你么?”若是不怕邢慕铮,方雄定然不会还那两箱金子。
方雄拉扯着她,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老子谁都不怕!再说你先跟我拜的堂,还敢嫁人?那是偷野汉子!”
“我十五岁就嫁给邢慕铮了。”钱娇娘语调平平。
方雄噎了一下,扭头瞪她。原来她当初说她是人妇竟是真的,“你那崽子也是真的?”他记得她说是上山给儿子挖药的,但他不相信,她那样跟撒了层雪似的人儿,一点儿也不像有夫有子的妇人。
“当然是真的。”
方雄摇头晃脑,啧啧几声。他再瞅钱娇娘几眼,印象中的她很瘦,浑身就剩把骨头了,现在胖了些,也娇了些,像被男人滋养的妇人。方雄肚子像被点了一堆火。他知道这么些年不见,这婆娘定然是嫁人了。可他就是忘不了她为他吸毒血的模样,就像被烙进了他的心肝里,想忘也忘不了,烧得他心里难受。他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他后来听一个镖师口音与她相似,得知她是玉州一带的,他就带着兄弟往玉州来,只是玉州是邢慕铮的领地,他还没傻到送上门去,就先在雾岭山安营扎寨,等安稳下来再去寻她。
没想到,她居然自己出现了。更没想到,她是邢慕铮之妻。他娘的,真倒霉催的。
钱娇娘没放过他眼底的阴郁,她轻缓道:“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跑也来得及。我不会给自己找事儿来揭发你。”
方雄阴恻恻地看她,许久吐了一口痰,“少罗嗦,你是老子的婆娘,就是皇帝老儿来也没用!”他催促她赶紧走,“再说了,大户人家不是最忌讳这种事儿?你被我掳了来,就已经成了不洁的女人,邢大将军又那样有威名,他的妻子能是被土匪糟蹋了的?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你现在就算回去,也是个浸猪笼的命,还不如老老实实跟了老子,老子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钱娇娘不再作声。方雄以为她被他说通认命了,暗地里笑了。嘴里一路哼着勾栏里学来的花调,往深山里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林子愈发茂密,苍天大树几乎遮了天去。四处鸟叫不止,钱娇娘有些窒闷之感,方雄带她走的都是些不成路的路,她初来乍到,根本分不清方向。过了一会,方雄时不时地吹起口哨,偶短偶长,林中有哨声回应,钱娇娘四处张望,却不知在哪。
守卫比起在乾山时要严密许多。钱娇娘微喘着气道:“你们看来人多了不少。”
“那是,这世道,干啥都没干土匪赚钱!前儿又有一个寨的兄弟来投奔老子,老子还不想答应!邢慕铮是来得早,他再迟个一年半载来,老子还怕他?”
钱娇娘睨他,“你们还不怕军队?才多少人就想占山为王?”
方雄张了张嘴,转头对钱娇娘咧嘴笑了,“你套老子话?告诉你也没事儿,我们现在寨子里就有四千兄弟,等老子再吞几个寨子,那人数可不得了。告诉你,跟了老子不比跟邢慕铮差,老子让你当娘娘!”
四千人……的确是很多了。如若援军还未到,邢慕铮带着那十几个人闯进来定有生命危险,看来今夜难以善了了。钱娇娘垂眼抿了唇。
再走了大抵一刻钟,方雄带着钱娇娘回了雾岭寨子。这寨子里的屋子都傍山而建,高高低低,哪里能住就建哪里。只是在入口处修了长长的木桩子围栏,头儿都是尖的。里头全是些木头屋子,鲍礼装模作样带驻兵上来两次,方雄等人早就先接到消息躲起来了,留下一个空寨。鲍礼又以烧毁这寨子恐怕将整个林子都烧了为由,不让烧。是以等风头过去,方雄再领着人回来。
方雄一进寨子,一个年长的与一个年轻的土匪迎上来,看见方雄都吓了一跳,年轻的差点没认出人来,年长的却是道:“头儿,你怎么把胡子刮了?”
方雄不自在地摸摸下巴,“想刮就刮了。”
年轻的这才认出老大来,他稀奇地围着方雄转,看见他身边被绑了双手的钱娇娘,瞪眼问:“头儿,这个娘们是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方雄豪气道:“这是你大嫂!”
年轻土匪眼睛瞪得更大了,“啥,又一个大嫂?老大,你到底有几个大嫂!”
方雄重重一巴掌拍在年轻的脑袋上:“这是你正经大嫂!”
钱娇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地形,她最近看了邢慕铮的兵书,明白这里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有外围的天然屏障,真打起来的确不好办。
年长的土匪脸上有一道长疤,他盯着钱娇娘瞅了半晌,总觉着在哪里见过。
一个用绿巾包着头发,腰后别双刀的年轻姑娘跑过来,“头儿,你不是叫我回来么,你怎么比我还晚回来?”
钱娇娘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个倒水倒在她身上的丫鬟?那扮成丫鬟的是女土匪也看向钱娇娘,她惊呼道:“定西……!”女土匪还没喊完,就被方雄一把捂了嘴,“喊什么喊,边儿去!”
那女土匪呜呜地指着钱娇娘。那可是邢将军的妻子!头儿怎么能将她绑了来,难不成他是想拿邢夫人向邢将军索要钱财?他是要财不要命了么,那个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敢惹!
女土匪心中涌起惶恐,但方雄的眼神太过可怕,她只能畏缩停下叫唤。方雄推了他一把,与年长的土匪交待,“刀叔,赶紧通知下去,老规矩,收拾东西撤退!”
被叫刀叔的刀疤土匪一惊,“琚州军就已经来了么?”
“军队还没来,不过煞神可能要来了。”方雄道,“现下还不宜硬撑,先撤了再说!牛蛋,你去放船!”方雄扔了个东西给年轻的土匪,转身将钱娇娘往寨子里拉。
钱娇娘心中一惊,她没想到方雄这么着急着躲避。他就这么忌惮邢慕铮?还是他这寨子本没那么多人,方才是他说谎的?
方雄将钱娇娘拉进自己屋子里,屋子里还有个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见方雄进来怯生生地缩在角落,看起来很是怕他。方雄粗声叫那姑娘滚出去,那姑娘忙不迭地就低着头小步跑出去了。临了还偷偷看了钱娇娘一眼,那眼里有惊惧惶恐庆幸又是不安。
方雄一进屋子当着钱娇娘的面就开始换衣裳,钱娇娘皱眉偏头。方雄很快把衣裳换了,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放着好几双鞋,他换了一双黑靴子,又从其他两双鞋里头抽出好几张银票,塞进自己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