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恨她,有时怕她,有时候又很为她心酸,很矛盾吧……”我舔舔嘴唇,“她以前总会说‘杏初你为什么那么像你爸爸,一点都不像我’,语气是很嫌弃很失望的那种。她总是看不上我,也不看上爸爸,就好像是因为我们她才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一样。”
我想起昨晚在电话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
“杏初,以前为了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为了你,我放弃了很多。但是我还这么年轻,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你知道吗?我很久以前就能知道我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一眼就能望到头。普通、平常、无聊,我曾经说服自己去适应,当一个好妻子,当一个好妈妈。像所有女性做的那样,为了家庭,奉献自己的一生。可是我后悔了,我爱你们,但是,我更想爱自己。剩下的人生,我想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那百平米,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任何的念想都会被牵制。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也许没有这一天,但都没关系。”
我当然不能理解,我怎么可能会理解。
我喃喃地说:“她和爸爸离婚,婚内出轨,对爸爸的死不闻不问,我以为这都够过分了。但她昨晚打来电话,居然告诉我她怀孕了,然后还平淡地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为什么做出那些一点都不像父母不负责任的事情后,还可以这么的……她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和别人结婚和别人有了孩子,就不是被牵制吗……如果没有爱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结婚?那要是这样,她当初生我干嘛?直接把我做掉不就好了?怀胎十个月生下来,到头来还要嫌弃我抛弃我……”
在祐的大衣口袋里面,他包着我的大手轻轻动了一下。
“对于父母来说,小孩是什么?是钥匙扣吗?咋一看很重要,和代表家的钥匙放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一个装饰品……”
我扯了下嘴角,“祐,你曾经说过吧,说我以后会是个好妈妈。我觉得不会的,我的妈妈都这么糟糕,我未来怎么可能是个好母亲……我当孩子都这么失败,被自己的至亲抛弃背叛,我又怎么知道如何爱我自己的孩子……”
祐突然将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好讨厌妈妈,好讨厌爸爸,也好恨自己。”
他的手摸上我的头,将我的脸紧贴他的胸口,吻在我的耳边,“哭一下吧。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我从父亲去世那天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我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哭到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还在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心情终于舒畅,我从祐的怀里抬起头,有点歉疚:“对不起,把你昂贵的大衣蹭上鼻涕了。”
他从口袋拿出纸巾给我擦眼泪,“没关系。”
“祐……”
“嗯?”
我犹豫了下,然后红着脸问他:“如果以后跟你结了婚,我可以不生小孩吗?”说完我觉得自己简直有点不知廉耻,又赶忙加了一句:“当然我是说如果……如果结婚的话……”
他愣了下,将我围巾后面的雪花轻拍扫去,“你的心情为什么能转变这么快?”
我嘿嘿地笑起来:“很快吗?”
“嗯。还想养熊猫吗?”
我叹气:“想啊……多萌啊,每天看着心情都会很好。”
他牵着我站起来,“那你现在的成绩不行。”
“啊?”
“饲养员都要博士学历。”
“……我放弃。”
“我就知道。”祐苦笑了一下,眼里闪过我不太明白的情绪。
“尊敬的各位游客朋友,本园已到闭园时间,请您带好随身物品……”长椅后面的喇叭突然发出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雪花在路灯下打着旋落下来,落到祐的黑发上,肩上,让他看起来像是梦里的人一样,分外不真实。
“走啦。他们都开始赶人了,回家吧。”
我抓过祐的手,可他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看我。
“怎么了?”
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
我笑起来,撅起嘴,“要给美丽的公主一个真爱之吻吗?”
他的唇轻轻地贴到我的额上,小心而又珍惜。
“不是。是给披荆斩棘而来的王子的感谢吻。”
我怔了一下,抓着祐的衣服,踮起脚尖,回吻过去。
“那……祐就是我的睡美人啦。魔法魔法快解开,让我的睡美人,早日离开邪恶女巫的诅咒,快点从噩梦中醒来吧。”
我开着玩笑,并没深想祐的脸上一瞬拂过的不自然神色到底是什么。
也许,当时我只需要多注意一点点,试着去问一下,之后一切都会改变也说不定。
但我并没有。
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是带着隐忍的克制:“杏初,谢谢。”
有吹风机的声音响在耳边,感觉头发暖烘烘的,我动了下,抬了抬眼皮。
但太困了,我挣扎了许久,等吹风的声音褪去,我才掀开一点眼。
温暖的床头灯光下,有人正温柔地抬着我的手,给我剪指甲。
我喃喃地出声,他停下动作看我,用身体把灯光完全挡住,“没事。睡吧。”
太困太累了,我真的又进入梦里。
春天,玉兰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所以……老师就是这样,我家里没人能来,下午的家长会,我能自己开吗?”
班主任看了我一下,委婉地问:“没有亲戚能来吗?之前就发了通知了吧。”
“……本来我姑姑要来,但我表弟昨天骨折了,她要去医院照顾他,所以来不了。”
班主任为难地叹了口气:“唉……行吧。再过几个月就要升高叁了,你自己也注意点。这个学期开学后的几次月考,你的成绩一直在往下掉。知道你家里有事情,但咱们也要多克服。还有……和同学交往要适当,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人家成绩那么好,你看着就不难受吗?不说你拖不拖人家后腿的事情了,自己也加把劲儿。恋爱能谈多久啊,你看看你那些在校期间恋爱的学长们,之后能成的有几对?学习才是你眼下应该要抓紧的事情。”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被针对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只是点头:“好的。”
退出办公室时,她又叫我:“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学校就是这样,再怎么提倡素质教育,成绩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再怎么倡导因材施教一视同仁,老师还是会根据成绩将学生叁六九等地进行划分,鄙视链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我关上门,摸了摸自己的头,深吸一口气,感觉难受,我给祐拖后腿了吗?
即使只有眼下,想要在一起也不可以吗?
下午的家长会我坐在人群里异常突兀,有种被迫成长的恐慌感。老师发材料的间歇,我装作去卫生间,偷偷从后门溜出。
高二分了文理科以后,我就和祐完全分开了。他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被分到理科的实验班,我就比较惨了,好不容易纠结着选了文科,临到分班考试因为太过紧张吃坏肚子,考试发挥不佳,稀里糊涂进了平行班。
祐为此还生气了几天,因为我强忍着不适上了考场,结果午间休息时一头栽倒了在卫生间,还好有几个同学察觉不对及时扶住了我,要不然还要在头上缝上几针。
想到他因为这个而跟我生气,就觉得又好笑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