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之闲话红楼_6(2 / 2)

李白的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倒是说尽了春日去江南的惬意。乘着大船,薛家三口带着几位下人,在春雨迷蒙中来到了林海任职的苏州府。姑苏多风流,而阊门口岸更是当下红尘里一等的富贵之地。薛蟠从马车窗看着车外的风景,各种店铺应有尽有,茶馆、面馆、饭馆、酒馆,脂粉铺、古玩铺、西洋玩意铺、杂货铺,笔墨店、书店、布店、粮店,显得是那般的鳞次栉比,看着这人流如织的场景,和金陵也是不相上下。

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大庆的七分富贵出自于江南,江南富则天下富。

“这阊门从宋朝以来就是姑苏的水陆交通总汇之处,天南海北的商贾也好,还是游学的人,或者是慕名前来的人,都在这个码头下船卸货。这几年西洋那里有着一些货品过来,就真的是国内海外的货物都在这里聚集了。”薛父他们也是从阊门的岸口下的船,带着给林家的礼物和一众用品,拉着几车入了姑苏,只是他们这样的队伍放在了阊门真的是小的可以,没看见周边的那些都是几船几船的卸着货物么。

“上自帝京,远至交广,以及海外诸洋,梯航毕至。”薛蟠喃喃的念着,他可是见到了这个被誉为最后的繁华的场景了,这个时候西洋诸国还在困于内战之中,而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却是到达了一个繁荣的顶峰,不同于唐的顶峰那般的霸气,也不是宋的顶峰那样的诗意,这个时候是一种交融并和的富贵风流。

后来,当他去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只余留繁华过后的苍凉,和掩盖不住的斑驳。

薛蟠在人流脸上的笑容中,在人声鼎沸的叫卖声中,再一次觉得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留在这个世界,在一切还没有成为不可逆转的定局时,再奋力一搏,哪怕是输也无怨无悔。

“蟠儿可是见着那些个招牌了。”薛父指着店铺边上挂着的那些醒目的大字,有写着‘不二价’、‘童叟无欺’、‘公平交易’的,“这里的老字号不少,新开的店也有,都打着不同的名号呢,平日的竞争也是相当的激烈的。”

薛蟠看到了规模不小的那些个店铺,都有不同的标语,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广告词了,能在商店如林、市招繁多的姑苏生意兴隆下去,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爹,我们家的店铺也在这边吗?”

薛父当让如此地点点头,他向着东边的方向指过去,那边的一家铺子取名‘山海’,外观最为显著的就是门口挂着的那盏玉雕的物件,看上去像是一朵浮在祥云上的莲花。在匾额的右下方,还能看清一个薛字。“那就是我们在山塘街的店了,好认的很。你看,再过不远处,那边上就有一座顺拱桥,也是个近水通人的好位置。”

薛蟠知道这个是家中卖着各式精巧物件的店名,里面倒是不拘于一格,有古时东西,也有天南海北的好物,更是有从西洋来的玩意。“除了这边,还有别的分店?”

“那是,姑苏的生意可不只这一个地方,沿着七里山塘边上的这条河,划着一叶小舟,穿过了些许个桥洞,在舟上尝口点心,喝口香茶,不久之后就能通到虎丘那地,也是个极其热闹的地方。过几天,就带蟠儿去看看,那里自然也有薛家的铺子。”

说话之间,马车就在一条青石铺路的街口缓了下来,在一看林府已经就在跟前了。待前头的人去敲了门,通告一声薛家的人到了,就看到大门缓缓打开,有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

薛蟠一家人下来了车子,就看到了林府的管家上前来,“这可是薛老爷、夫人和大爷了,今天我家大人衙门里的事情结束的早,已经在正院等着几位了,这几日下小雨,几位从水路来的,怕也是沾上了不少湿气,快请进吧。”

林管家一边说话,一边把人引进了门。薛蟠打量着林府,里面的花草树木倒是显得清幽雅致的感觉,和自家的精致华贵倒是不太一样。

就看见一个长的风雅俊秀,身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站在了正厅的门口,想必就应该是林海姨夫了。老管家前来迎客,主人起身相接,林海对薛家也到真算的上是亲近了。

“林大人,蟠儿他姨夫,你真是太客气了,还特意在门口等我们一家人,这天上还下着小雨呢,快别这么了。”薛父笑着和林海问候,便携着薛母与薛蟠一起入了正厅。

“都是自家亲戚谈不上什么客气,可算是见到薛老爷。”林海也是满脸的笑意,却把视线落在了薛蟠的身上,就看到了一个气质温润的小男孩,虽说还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却已经能从他的身上看到那股子坚毅的劲道来。

厅里的贾敏也是起身招呼起了薛母,“这就是蟠儿吧,真是讨人喜欢,说起来也是薛夫人的好福气。快快坐下。”

“姨夫好,姨母好。”薛蟠分别给两人问了个安,就被贾敏托住了,像是要仔细看看他。

“蟠儿吧,我们两家人,倒还是第一次见面,姑苏和金陵离得也不远,以后就能常常见面了,不用那样的生分。”贾敏边说的时候,林海也示意下人们退下了,全当这次的见面是自家人的会面,不去在意那些个礼节和排场,这也和他自己的清减的性子相合。

“薛老爷,也别叫我林大人了,听着也是别扭,我表字如海,比你小几岁,就叫一声如海也是可以的。”

“也是,自家人之间我们也别那样生分了,我名肎,以前家父也给起过表字藏舟,倒也是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唤我了。”

“藏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出自《庄子集释》内篇,令尊倒是一个不固守成规的人,胸有沟壑的人。”

“哈哈!”薛父喝了口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林海,还是他第一个打交道的书香世家的人,见面就夸奖了他的名字一番,这种话还没有人说过呢。“我也是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一个商贾,这里头的典故懂得倒是不多,不过家父说的做生意也是要时刻关注变化,不能固守成规的道理还是学了的。经过林兄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这个味道在里面,看来以后蟠儿的表字也要取个有深意的,到时候也请如海兄参详一下。”

林海点头应允,替薛蟠取表字,也真当是两家亲近的表现了。

那边贾敏和薛母也聊着天,“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们先用过晚饭,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以后慢慢谈。”

☆、13、奉茶拜恩师

待那顿接风宴后,薛蟠一家就在林府暂住了下来,也就十来天的日子,两家人到像是认识了很久般,相谈甚欢了。这里头当然不乏薛父会做人,薛母的通情达理,林海与贾敏的包容与接纳也是至关重要的,两者之间的近亲绝非一方的付出。

林海对于薛蟠的学问尤为满意,这日饭后他与薛父在花园里散步,两人谈着关于为薛蟠请先生这件事情。

“藏舟兄,你把蟠儿教导的不错,他这个年龄已经能把书经读出这样的味道来,假以时日定当闻达天下。”

薛父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儿子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但也知道不能表现的太骄傲了,他可没有忘记林海到现在还没有孩子的事情。“如海兄,你可不要在他面前那样夸奖他,伤仲永我还是懂的,虽说蟠儿年少懂事,但我也怕他小儿气盛,毕竟我在学问上懂得不多,还是要有一个让他心服口服治得住他的老师才好。这还让你多多费心了。”

“三岁看老,蟠儿小时候经历病苦,心智不同于寻常孩童。再看你们夫妇两人对他也非严父慈母,具是慈爱有佳,蟠儿也是孝顺亲近,倒不是一般的恭敬而不亲,这般也让我羡慕。”林海这次见了薛蟠,心中有一个孩子的希望更甚了,倒不是一定有子嗣传承,而是想要有个能传承自己的学识衣钵的人。

薛父这几日和林家人相处,只能说不愧是五代书香,谦逊有力,张弛有度,只是万事不可尽善尽美,林家在子嗣上不丰,一直都是单传。“如海兄,这事情也是靠缘分的,你们也别太为难自己。”

林海也就惆怅了片刻,也就不去想着这些了,毕竟他和贾敏也是和睦,家中其它的妾氏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上次的庶子病逝后,后院诸人也请大夫看过,他自己也没有讳疾忌医,只能说是缘分未到。“不说这些了,我为蟠儿请了一位先生,半年前他的老父过世了,现在丁忧在江南,这人说出来你也一定认识,是天下闻名的观海居士,前任户部侍郎宋诠。”

薛父的眼神亮了起来,这人他还真的知道,宋诠以其别具一格的治学态度闻名于世,不迂腐、不清谈,是个做实事的人物。“这宋先生能来教蟠儿吗,不是许多人想要拜入他的门下都没有成功吗?”

“这个就要看蟠儿自己的了,我向观海先生推荐了蟠儿,但是也要能通过他的一番考校才能有定论。不过,以我来看应该不成问题。”

何止是不成问题,薛蟠与宋诠简直就是一见如故。

这日林海带着薛蟠前去宋先生的府邸拜会,为薛蟠引荐了宋诠之后,就留着他二人单独的叙话了,用宋诠的话来说是要好好考究薛蟠一番。

“我听如海说了些你的学习情况,那片论水利的文章做得算是不错,只是篇幅过于短小。不如现在你与我说说对于农事这上面的说法。”

宋诠问着薛蟠,他想起了在文章中薛蟠对于水利的说法,对于人力引水的事情倒也算是清楚,他根据了不同的河流地段给出了不同的水利工具,比如劣势与浅池与小水沟,无法放置大的长的水车,只能用数尺的拨车,而湖泊与池塘水边,没有地势高低而流动活水的地方也能用牛力牵引带动轮盘转动。

这盘的因地制宜,分门别类也是清晰了,最为关键的是,薛蟠可以画出相关的图示,这也距离纸上谈兵进了一步。

看着这个穿着月牙色白袍的美大叔,最多不过四十的年纪,薛蟠倒也想知道以务实而闻名的宋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学生以为农事一事为治国之本,这句话不只是一句空谈,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庆的地府辽阔,每个地域的气候地形不同都会形成不同的农耕习惯与规律,简单的生搬硬套是绝对不行的。我的年岁还小,却因喜欢吃食,多少更关心一点农事,知道土地收成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的一场旱灾与洪灾就把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此事由古至今不能根绝。而学生别无他法,现在除了多沟通之外,就是适当的寻找新的食物种类。”

“哦?你说的多沟通指的又是何时,要知道农民多固守一地,也不识字,如何让他们之间相互沟通?再说一江之北与一江之南的土壤也会不同,套用他人的经验未免不太牢靠。”

“当然不能照葫芦画瓢,学生是想《齐民要术》这本综合性的农书问世至今也有几百年的时间了,其中增添了不少新的作物,也有一些农法变更了,但是从宋至今却并没有一本更详细的,更贴近农民的书出现了。而农书中的问题时,不太能让农人读懂,也不是每章都有直观的配图让人一目了然,文字固然能说清一件事情,但是图像更为直观,也不会出现后人望文生义,不知其真实的状况为何了。”

宋诠摸了摸长须,要更通俗的去编译农书,配以图画倒是可行,关键是薛蟠有这个志向就不错,他希望自己的学生从最基本的做起,不比全部精通,但是不能五谷不分。

而薛蟠那头却是为了这个世界历史变化中产生的一切变化而遗憾着。明之一代所出现的实用的著作类似于《天工开物》与《农政全书》等都是利于推进当时的农耕与手工业发展,也对后朝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可惜的是这里这样的书籍没有被编撰出来。因此,他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编撰一本这样的书籍,不只是站在一个文人对于农事与工技的角度上,更是要取之于民,将这样的技术与知识用更贴近于民的方式表达出来,并传承下去,这也算是一大贡献了。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宽泛一点的说,我朝至今也不过五六十载,才算是刚刚稳定下来,只是北有外敌仍不安于现状,而西南的苗疆也为完全的臣服,再说海外诸国你有什么想法吗?”薛蟠的言辞间不像是一个刚刚进学的孩子,稳重而不轻浮,这让宋诠不知不觉就问的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