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只看到舅母冲过来,叶訇手中的剑再一次穿透她的亲人身体。在舅母倒下去的时候,血滴得更快,在地上汇聚成河。
“舅母!”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一切?虞家的其他人目光恨着,却并无人再冲出来。她痛苦不已,望着那少年背影连连后退。
梁帝已除,天下初定。
四周高呼万岁之声不绝,燕旭依旧从容淡定。他一撩衣袍,优雅地缓步登上长生殿的高台,睥睨着高贵着,俨然已是天下的新霸主。
叶訇跪地,“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
众人侧目,才建功便求恩赏,是为臣之大忌。有什么事不能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恩封这些追随之人时再说?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令他这般迫不及待?
燕旭并无不悦,问:“北大王有所求,朕一定恩准。”
三月前,燕旭已在西北称帝,虽以讨伐梁狗之名未定帝号,却是初略封了自己的一并手下。叶訇暂封北大王,一应封号赏赐事宜皆等事成之后。
叶訇道:“臣慕一女子良久,以前碍于身份悬殊未敢言明。今日臣自觉身份相当,一刻不愿再等,欲前往梅府求娶梅大学士之女梅氏青晓为妻。”
有人哄笑起来,笑他急色。还有人笑他奴才心性,就算是当了大王还把梅家认为主家,还是小心翼翼低三下四。孰不知今非昔比,那梅家是亡国臣子,指不定巴巴地送女保命供他玩弄,何须慎重求娶。
燕旭垂眸,思忖约有半息香的功夫,终是同意。
叶訇大喜,叩谢皇恩,领着几个人当下急匆匆前往梅府。
她跟在身后,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巷,听着那些喊打喊杀兵荒马乱的声音,心情莫名胆怯害怕。她的泪不止,心狂颤。
“叶訇,你不要去!”
叶訇听不见她的呼喊,那紧抿的薄唇和板正的俊美容颜无不表明他在克制。克制内心的期待,克制心里的怯懦。
梅府已被黑骑围住,梅家众人都被赶到前院。他进去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那人是他的昔日旧主梅家的大公子梅青晔。
“叶訇,你真的是叛军!”
“什么叛军,这是我们北大王!”有人不平。
梅青晔苦笑,“北大王…叶訇,你是奉燕旭之命来杀我们全家的吗?”
叶訇看着梅家人,站在最前面的是梅仕礼和夫人虞氏。虞氏的身后,是一袭白衣的高冷美人,那是梅家的大姑娘梅青晓。
眼前的一幕,她不陌生。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痛苦难当。另一个自己眼神冷清视死如归,她知道自己那时候确实无惧生死。
叶訇把剑放下,单膝下跪,“叶訇仰慕梅家大姑娘久矣,今日登门求娶。”
梅家人皆愣,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求娶自家的姑娘。这哪里是求娶,分明是逼迫。他们梅家是书香门第,头可断血可流风骨不能抛。试问又怎么可能将自家的姑娘嫁与这样的乱臣贼子为妻,受尽天下人的耻骂。
然而,若能有生的希望,做父母的总是愿意退让。
梅仕礼夫妇没有拒绝,梅青晔面有痛色,咒骂之语却是一字未出。梅青晓知道父母长兄想护住自己性命,但她身为梅氏女,她不怕死!
“我梅青晓身为梅氏女,命可抛风骨不能丢。我宁愿死,也不嫁乱臣贼子,不与尔等谋逆之人同流合污!”
她凛然一身正气身姿绝美,在所有人未曾反应之时,一头撞在梅家的气节柱上。血开了花,沾染一袭白衣,如初绽的红梅。
耳畔是梅家人的哭声,叶訇一步步往后退。她宁愿死也不愿嫁他,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他知道以她的心性高洁看不上低到尘埃里的他。
他以为强权之下,她会屈服。
哪怕她是不愿的,他相信终将用自己的一腔爱意捂热她。
他双目赤红,绝望至极。
“大姑娘,你就如此厌恶我吗?”
不!
我不讨厌你。
她无法出声,飘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看着他赤红双目中的血泪纵横。她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
第一年,他受封越亲王,却因为出身低微处处受人排挤。他什么都不说,默默做着自己的纯臣,尽责当着燕旭手中的剑。任由天下人骂他不耻他,从不曾分辩半句。
第二年,皇后想为他选妃,被他断然拒绝。他说自己并无娶妻之心,习惯一人生活。皇后送来的貌美宫女,他只将她们养在后院,从来不碰。
第三年,史官请示燕帝要如何书写那一段往事,燕帝召他询问。暗示史记是胜者所书,只要他愿意那段往事可以是另一种记载。
他低声道:“梅家大姑娘品性高洁,是臣心中污秽心存妄想。”
后来史书工笔,她名声极好。
第四年,他请旨平乱,日日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
第十年,他归京。
十年间,他未曾娶妻。他征战南北,残暴之名赫赫。他夜夜失眠,每一夜都会回到那一夜,回到她撞死在他面前的那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