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祸宦 沉九襄 3039 字 2天前

“拜见小姐。”晏七微微朝她躬下腰,“奴才晏七,是西经楼的驻守内官,进来是为寻一本书,打扰小姐,还请恕罪。”

扶英拖长声音低低噢了声,四下瞧了瞧,眼珠滴溜一转,笑说:“要本小姐恕罪也可以,我今日也闷得慌了,你陪我去玩骑马,我不仅不追究你还会重赏你。”

晏七略有不解:“但此处并没有马匹可供小姐玩乐。”

“有有有,你跟我来就有。”扶英说着便上前来拉他袖子,面上有些兴冲冲地笑意,他这才想起从前听人说起过,是有些官家的小姐公子们喜爱骑人为马作乐,此时眼前这位二小姐说得“马”,显然就是他了。

她只是为了好玩,并没有多余践踏的意思,甚至对于大多数奴才而言,能为承国公府的二小姐效犬马之劳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但晏七说不上心甘情愿,只是任她拉着没有权利回绝。

一路被扶英拉到楼梯口,忽然从二人背后传来一声呼唤——“阿英”。

晏七几乎立刻便分辨出来那是皇后,忙要转过身去行礼,与此同时,身边的二小姐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悄声嘱咐道:“你别告诉阿姐我们干什么去......”

“你又要去哪偷懒?”皇后问扶英。

扶英咧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假思索,“阿姐,我没有偷懒,我刚才出来是想找一本书呢。”

皇后瞧她一眼,并不再追问,反而转向一旁的内官,他眼角有颗鲜红的泪痣,缱绻似美人心头的朱砂,教她有些印象,这人的名字也简单得有些过于随便,很容易让人记住,是叫晏七。

“是谁放你进来的?”

晏七颔首:“回娘娘的话,是粟禾姑姑高抬贵手准许奴才进来寻一本需誊写的书籍。”

也是找书......她似是而非笑了下,未曾继续追究,片刻又问:“今日无人送去吗?”

“今日的书籍原已送去了。”晏七担心平白给那小宫女惹祸上身,忙道:“只是当日书籍晾晒后装订有误,书中内容稍有遗失,奴才方才正在找那部分的内容。”

皇后轻轻噢了声,“既然有正事在身,那方才二小姐拉着你准备去做什么?书籍不用找了?”

她言语中些许笑意听得晏七心神大乱,他低垂着眼,目光堪堪落在皇后华丽的裙角上,摇了摇头,“方才二小姐说想要寻《奇物志》来阅览,奴才恰好知道此书在二楼,遂为小姐略尽绵力,并非有意耽误正事,请娘娘明鉴。”

“阿姐你别怪他,是我要他带路的。”听他帮自己圆了谎,扶英忙在一边连连附和,说着又去拉皇后的袖子,“但我这会儿也不是那么想看那书了,阿姐,咱们回去吧。”

皇后看了看面前低眉颔首的内官,未有发落,牵着扶英走了两步复又停下,想起什么似得,问他:“你可会研墨?”

从前能在淑妃跟前伺候的人,自然是精通文房的,晏七颔首答:“会的。”

便听她嗯了声,道:“随本宫进来。”

☆、第十二章

西经楼三层南侧有间画室,方寸一隅的墙壁上,挂的是几张世间难得的名家遗作,晏七在被贬来这里之前,只在宫教博士的口中听说过。

栖梧宫里的一次飞来横祸,到头来却阴差阳错成全了他的向往,说起来着实是造化弄人。

因皇后素来喜静,身边鲜少留人伺候,他跟着皇后进入画室,才见里头空无一人,这便难怪为何要召他进来伺候笔墨了。

西窗边的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山水图,所用的是当今盛行的岳氏笔法,画面细腻工整,但在晏七看来,却实则少了些山河该有的巍峨壮阔,而当皇后继续拿起笔在纸上细细勾勒时,他未免有些意外。

那样拘谨的画作,不该出自她之手才对。

他心中有片刻失神,手上却不敢有丝毫耽误,跪坐在案几边,执一块名贵崔松墨缓缓在砚台中打圈儿,偶尔抬眼正可看见皇后专心致志的侧脸,窗外的落日余晖将她的眼瞳照成几近透明的琉璃,也在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看起来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似得。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静悄悄,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有任何差别。

扶英盘腿坐在案几后练字,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又浑身不舒服的厉害,左歪歪右倒倒,字是没心思继续写下去了,看一眼皇后,到底没开口,扭头瞧着研墨地晏七一笑,没话找话,“诶,你在宫里多久了,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许是方才晏七帮她圆了谎,教她自然而然将他视为了“自己人”,此时话说出口很有些亲近的意思。

晏七倒并不僭越,仍旧答得规矩,“奴才十二岁便入宫,至今已十一年有余,但此前未能有幸进入栖梧宫中侍奉,故而小姐没有见过奴才。”

“十一年!”扶英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张小嘴张成圆圆的形状,“原来你已经进宫这么久了......阿姐常说,进了宫就出不去了,那你岂不是有十一年没有见过家人了?你想他们吗?”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明白男孩子进宫意味着什么,她以为就像是国公府里的众多小厮一样,只是一桩差事而已,故而于这桩差事而言,最难熬的怕就是再也不能见到血肉至亲了。

晏七握着墨石的手忽地一滞,隔了会儿才故作轻松似得说:“奴才已经不止十一年没有见过家人了,时间隔得太久,如今早已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聪慧如扶英,纵然才八岁,也能听懂别人某些难以启齿地言外之意,这该是进宫前便与家人失散了吧。

而如何失散?

许是逝世,许是拐卖,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人心底的伤疤。

扶英生性良善,不欲专门戳人的痛处,悻悻止了这话头,又低着头安静写了会儿字,还是闲不住,抬手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侧身过去看。

那纸上不甚用心地写了许多字,多数看起来都是名字,多数人晏七也都不认识,只有极个别几个人他认识,如“姜扶桑”“姜扶英”“姜赫”......也比如“晏戚”。

她将纸张递给晏七,笑眯眯大方道:“赏你一张本小姐的墨宝,日后银钱紧缺之时将其卖了,或能解你燃眉之急。”

晏七着实被她逗笑了,摇摇头指了指右下角的“晏戚”,“多谢小姐赏赐,但奴才的名字小姐写错了,应该是……七。”

他用手指在桌案上比划了下,扶英果然很好奇,“这是你原本的名字吗,可哪有人会用一二三四五六七来起名字啊?”

这一问倒把晏七给问住了,他说不出口是因当初爹娘将他卖给人牙子时得了七串铜板,对方一问名字,正巧被不识字的爹娘听见一旁有位大官人姓晏,当下拼凑出了这两个字,在那日之前,他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他这头一时没说出话来,扶英却没看到他眸中稍纵即逝的踌躇,脑中灵光一闪,道:“我猜一定是因为你在家中排行老七,对吧!”

晏七随即一笑,顺势点头嗯了声,转过脸来却正碰上皇后沉静的目光混合了天际绚烂地晚霞一同落进他眼中,她在看他,准确地说,是在审视他,眸中带些似是而非的怜悯,教他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幸而并没有持续多久,皇后将他片刻地失措尽收眼底,随即大发慈悲一般移开了目光,执笔在画面落款处仔细勾勒起来。

他好似瞬间得到了赦免,轻呼出一口气,连忙低下头去,眼神扫过画纸上时却又不禁停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