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第四日晚上,月悬当空,阴沉的掖庭狱里惨叫声不断,只隔了一堵墙的旁边屋子里,晏清面色疲倦地坐在宽大的交椅里,单手扶额闭目养神,白净的侧脸映在摇曳的烛火下,明暗不定。
那头持续了不知多久,惨叫声停下来,不多时,任东昌从隔壁进来,站在他面前说找到了,“是王美人教唆贤妃宫里的掌事嬷嬷要她的命,为私仇,以为盖着贤妃的名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晏清闻言睁开双目,一时竟都未想起来那位“王美人”是何方妖孽。
真是可笑,如今连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宵小之辈都能来决定她的生死了。
那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无用,将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却没有保护好她。
“把人带过来。”
王美人最初动手之时,只是怨恨扶桑当初依仗家世在后宫作威作福,并未想到一个被废之后大半年皇帝都未曾过问的废后,是生是死竟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从掖庭狱那边接连不断挪出尸体开始,她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在任东昌派人深夜去敲宫门时,还没等踏进去,人都已经自己把自己吓晕了过去。
两个内官嗤笑一声,一前一后将人抬到了晏清面前。
扶桑受过的辣椒水,他如数奉还给王美人,一桶泼过去,先是冰冷刺骨,灌进口鼻中,就是喝了蒙汗药也能再给人呛醒过来。
那头昏迷的王美人猛地咳嗽起来,回过神儿光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半条命都吓没了,再一看站在面前跟催命判官一样的晏清,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尖叫着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晏清只是冷眼瞧着,没吩咐旁人动手,起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刑鞭抻了抻,径直对着她的双腿抽了过去。
王美人吃痛,迎面摔倒在地上,人被逼到了绝处,恐惧消散殆尽,全剩下一腔生死不顾的怨毒。
她回过头对着晏清破口大骂,但话没出口两句,他抬脚踩在她双手上,缓缓地蹂/躏、磋磨,硬生生将她纤细的五指全都踩得血肉模糊。
骂声变成了惨叫求饶,晏清充耳未闻,一张脸上甚至没有丝毫波澜,弯腰从桶里舀一瓢辣椒水浇上去,动作文雅得就跟浇花儿是一样的。
他看着地上的女人痛得全身痉挛,没有觉得快意,只是想要将扶桑受过的苦,一一报复回去,只此而已。
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抽下去,临到人即将要昏迷之际,再用辣椒水给她醒神,如此周而复始,教她死不了,也教她活不成。
他是真的气疯了,没有别的缘由。
宫里处处大门紧闭时,唯独景元宫的程舒怀心比天大,但扶桑出事后一直躺在承乾宫里,教她颇为不高兴。
皇帝都有许久没来看过她了呢......
但想想从前自己也曾受过扶桑诸多恩惠,倒说不出其余望风作乐的闲话,只是偶尔会叹一声扶桑命不好。
是真的命不好,家里人一个接一个的没了,从前如日中天给她带来荣耀的家世,如今成了能置她于死地的累赘,权势尽失,自己也从尊贵的皇后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皇帝吧,也看不出来对她是什么心思,说爱吧,时时总不见多上心,说不管吧,出了事又舍不得,程舒怀看着,也是雾里看花,看不明白。
这日子早上,借着探望扶桑的由头,她熬了份参汤亲自提着去了承乾宫。
进了里头,参汤才原道是殷切要喂给皇帝的,她端着参汤同皇帝一起在扶桑床边坐下,舀一勺喂过去,话是向着扶桑的。
“姜姐姐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皇上可一定要教人查清楚,千万别像从前冤枉了臣妾那样,冤枉了姜姐姐,嗯?”
这话听着太多余,要是皇帝觉得扶桑有问题,哪里还可能还留她住在承乾宫,程舒怀说出来也就是讨个巧罢了。
皇帝也算万花丛中过,对女人这些心思心里都是门儿清,这会子不想搭理她,接过参汤看了眼,确实用心熬出来的滋补好东西,便起身绕过她往床头去,抱起扶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准备喂给扶桑喝。
程舒怀就在一旁看着,红唇一撅,好不高兴,咕哝着控诉了句,“那不是还有许多嘛,皇上等我走了,想怎么喂就怎么喂不行吗?非要当着我的面伤我的心!当真是好没有良心!”
皇帝眉头一皱,抬头瞧她一眼,说她没有规矩,又问:“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这也就是,你不爱看就走吧,没人留你。
程舒怀教他怼了个倒噎气,但念着从前大多数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逐渐对他死心了,这位皇帝呀,就是个没有心的,上赶着对他好他全然不领受,反倒冷着他,不拿他当回事还能给自己留点儿尊严。
程舒怀起身剜了他一眼,说没事,“那臣妾告退了,皇上慢用吧!”
临走到门口,她又想起自己从前那事,心里有些忿忿不平,回过头唤了声皇帝,“现如今宫里某些人心思太歹毒了些,总是用那等下三滥的法子诬陷人,那时臣妾与晏清就清清白白地着了道,不成想淑妃都死了,现在还有人故技重施,皇上可千万要严惩恶人,肃清宫禁,还姜姐姐一个公道。”
皇帝听她的废话原本听得有些烦躁,却突然从话里听到了晏清的名字,脑海中才陡然想起几年前那事。
当初皇后气势汹汹从寺里赶回来相救的内官,竟就是如今他身边的枢密使,晏清。
他怀抱着扶桑,胸膛中一霎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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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天将明时的月亮,微弱得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轮廓, 看上去有些近乎透明了。
掖庭狱中也沉寂下来, 晏清扔下手中断掉的第三根鞭子,转身接过来一方手帕擦手, 淡声吩咐四下,教把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挂”起来。
所谓挂, 也就是拿铁钩钉透两肩,人悬在上头, 瞧着就跟屠宰场里宰杀的牲口没什么两样。
任东昌在一边看他疯魔的样子看了一晚上, 没出言说过什么, 但越看越忧心,越看眸色越深。
内官与宫妃, 掩在日光底下偏了道儿的寻欢作乐,原就是见不得人的事, 当个消遣也就罢了, 一旦上了心, 情就变成了穿肠毒药, 碰了便无异于是在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