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沈月眉,韩老爷坐上车子,路边有个骑在爸爸脖子上的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子,正美滋滋地吃着一串糖葫芦,她把糖葫芦凑到爸爸的嘴边,脆生生地说着,爹,你也吃。韩老爷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这种天伦之乐他多久没享受过了,自己向来重男轻女,当初老婆们一个个生的都是男孩儿,大家都过来祝贺,老母亲也喜不自禁。现在,他特别盼望哪个儿子给他生个孙女出来,他会把许多的爱给她。
回到自己的府邸,韩老爷依旧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他的眼前,一直闪现着一个小女孩儿圆圆的脸,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目不转睛地。前脚刚跨进门槛,老太太便迎面上来,问道:“见到川哥儿媳妇了?”
“见到了,娘。”韩老爷赶紧上前搀扶自己的母亲。
“怎么说,”老太太激动地拄着拐棍,“什么时候去医院那?”
韩老爷猛然想起来,今天出门前,老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两个人结婚一年多了也没个一儿半女,托人找了熟悉的大夫,想让他们过去检查检查。韩老爷嘴上应着,可没往心里去,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谁猜得透,可能根本不想要孩子呢。
“娘,我今日去不是为这事的,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跟川哥儿说,这种事也不好向媳妇提嘛,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女子也未必一定要养儿育女的。”韩老爷口干舌燥地解释着,老太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在沈月眉养伤期间,婉宁的回信悄然而至,韩景轩展信细读,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究竟是因为什么无人知晓,许是吴将军年轻时放纵过度淘坏了身子,人届中年,他看似威武强壮,就像空心墙一般,其实经常腰痛头痛浑身发虚,越来越力不从心。像他那样粗鄙好战的男人,自然受不了这种屈辱,急于改变这一现象。没成想,那晚他逐出众人意图占有沈月眉,他打晕了反抗的沈月眉之后,依然没有成功。此后,情况急转直下,他已经不能人道,这令他更加暴躁。似乎沈月眉那件事是一个转折点一般,他对她生出一股恨意,似乎自己的无能全是拜她所赐。
四太太在信里说,将军的脾气暴躁,对姨太太和下人动辄打骂,大家有目共睹,但是他对沈月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只怕此事正是开端。
那晚,夜光如水,沈月眉倚靠在床头,第一次亲口提起这件事。她告诉韩景轩,夜里吴传庆对她所做的事情,作为一个女孩,即便对至亲之人都没脸开口说。只是,身上总要添些新鲜的伤口。
当时的她只得十六岁,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是后来在四太太的书柜上看到《金瓶梅》,才明白的,和韩景轩结婚后,才知道正常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样的。那时,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心,吴传庆一靠近她,他身上的烟酒臭气似乎级联放大,熏得她睁不开眼睛,有几次,她差点当场就吐了,只是竭力忍住,不然一定会换来一顿暴打。
听着沈月眉淡然的诉说,韩景轩沉默不语,他本能地想抽烟,可是已经戒了。他拎着自己的小提琴来到客房,现在小提琴就是他取代香烟舒缓情绪的工具。他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朦胧的雾气,他选了一支伤感的曲子,他又一次想起那晚的鲜血,当初觉得是那样匪夷所思。
沈月眉轻描淡写地说,每当吴传庆靠近她,她就想吐,她笑着说,有时候吴传庆睡下后,她真的会忍无可忍去盥洗室呕吐。四太太在信里所说,远比这更加严重。每一次,只要听到吴将军进入沈月眉的房间的开门声,半夜里她总会起来洗澡,她控制不住一般一直刷牙,几次把牙床刷破流出鲜血才停手。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自己的身子,几乎洗到脱皮。吴传庆鲁钝,可韩景轩明白,对于沈月眉这样读过书有追求的女孩儿来说,生活中的困苦可以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更加难以负担。吴将军玩弄的是她的身体,可那种被亵渎的痛苦才更加刻骨。
起初,倔强的沈月眉本能地反抗,换来的结果自然是暴躁的吴将军的一次次毒打。而她最终的妥协,却是因为吴将军阴森地冷笑着问,需不需要我派人接你母亲过来?沈月眉知道,对杀人如麻的吴将军来说,杀死她唯一的亲人易如反掌,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妥协。
此刻,韩景轩靠在小提琴上看着窗外,他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明白了沈月眉为何对同床共枕心存芥蒂,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拥有完整的她,也没想到她遭受过的苦难比自己原想的还要多,她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韩景轩的心口疼地难以呼吸,和她结婚的初衷是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他的做法确实有失偏颇,他设局欺骗了她,他再不能骗她了。
沈月眉靠在床头,韩景轩说一声出去透口气,便是半个时辰的光景,她不再等了,重新在被窝里躺好,眨着大眼睛看着窗帘透出的微光,渐渐陷入了梦乡。
早上,沈月眉醒来时,看到了无比明媚的太阳,让人本能地心情舒畅,心里充满了希望。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瞥了一眼时钟,这个时间韩景轩应该出去晨跑了。他睡得很少,每天都早起带着毛副官和小三子一起晨跑,在小树林里练功夫,只有周末除外。沈月眉感觉人不可貌相,曾经以为韩景轩是个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不曾想过他今日的地位全凭自己多年的努力争取而来,而他并不觉得军校军队生活苦,反而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