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葬礼过程中,韩景轩一直摸着胸前的玉观音,他仿佛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生病发烧了,母亲在身边走来走去忙碌着,他喜欢这样看着母亲在灯下忙碌的身影。灯光下,母亲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说道:“韩小坏,吃药了。”
之后,韩景轩便考了美国西点军校,他去了美国,环游世界,参加战争,来到北平,几乎没有再回过家,当自己有了经济实力后,便自己建了一个小家,他厌恶那种大家族,厌恶老爷的权威,厌恶姨太太之间的龃龉,厌恶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不争,他想要的靠自己努力去获得。
凡柔落下尾音时,夜幕已然降临,下人过来生火,壁炉里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红色的火光映照下,沈大妈的侧颜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她轻叹一声,韩景轩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尤其是母亲的心,就像当年阿琦的姆妈心疼韩景轩,把他当儿子一样,那之后,沈大妈越发疼爱韩景轩,有些时候甚至觉得是自家女儿任性总欺负韩景轩。
沈月眉却是越发感受到人性的复杂,前些日子来府上的韩老爷,在沈月眉眼里是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可在凡柔的诉说中,不过是旧家族中的掌权者,霸道而冷漠。
韩景轩更是有成千上百幅面孔,她永远都看不透。甚至自己当初以为很了解的陈振中,热血、单纯而善良的陈振中,也会在现实面前妥协而放弃曾经的坚持。人发明了望远镜,可以眺望遥远的隔岸,人发明了显微镜,可以透视微观的世界,可人心,谁都看不懂,人性,实在是太复杂了。
巨大的渡轮横在码头上,人们拎着行李纷纷走上甲板,和岸边的亲人依依作别,林依娜的老母亲擦着眼睛,林依娜忙着安慰她。韩景轩抱着他们的小女儿圆圆,小女孩都特别喜欢他,总是要他抱。
目送唐医生夫妇离开后,韩景轩站在江边长叹一声,哎,本来朋友就少,又走了一个。
沈月眉回头,他狐朋狗友一大群,还说少,或许他说的是知心的人吧,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两人漫步在黄浦江边,毛副官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韩景轩今日出来穿的是便装,警卫随从等人也均是便装。漫步江边,晚风袭来,吹得人神清气爽,远处不时传来汽笛声和轮船的起航声,回荡在暗蓝色寂静的夜空中。
韩景轩忽然问道:“喂,沈月眉,你还记得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是什么感觉?”
“啊?”沈月眉愣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以后会在一起,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呢?”
她回头问韩景轩,夜色中,她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
韩景轩淘气地摇摇头,说道:“如果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想携手一生一世的人,莫说你,我都不信,所以我就不说了,不说了。”
沈月眉一笑,继续向前走去,韩景轩却忽然拉住她,扳过她的双肩,两只眼睛深刻地盯着她的眼眸,郑重地问道:“那现在呢,你爱我吗?”
沈月眉看着他清澈的眼眸,爱这个字太过沉重,她不知自己对韩景轩的感情是否够得上分量,她不擅长说谎,轻轻摇头说道:“我不知道。i really don’t know.”
韩景轩执着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沈月眉说道:“喜欢的呀。”
韩景轩笑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挺可爱的,有时候,又不可爱。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但我想我是重视你的。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会感觉不自在,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踏实很多,我已经习惯了,和你在一起,比自己孤身一人时好很多。”
韩景轩撇撇嘴,沈月眉直白的话语,加上她吴侬软语的强调,倒比甜言蜜语更窝心得多。他看着远处的江面,听着轮船起航的声音,感觉自己就像一艘起航的船只,正全力开往彼岸,他知道,他终将到达终点,而这一路的美景亦赏心悦目。
从陌生,到芥蒂,到重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