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中想起自己的家人,不由得心里一痛,弟弟和自己一样,只是他不知他身在何方,妹妹已然出嫁,还好弟媳生了孩子陪伴母亲,不然母亲要多么孤独呀,陈振中心痛,自己未能尽到长子的责任。他多么想告诉眼前的长者,他是那样思念自己的家人,和早已不知去向的爱人,可在他的档案里,他叫陆家宇,家中独子,没有妻室。
陈振中不易察觉地收敛起内心的难过,看着李老爷说道:“我是家中独子。”
“陆先生一表人才,可有妻室?”
陈振中捏着棋子,隐约明白了李老爷的意图,他摇摇头,不可能吧,李老爷家是哈尔滨首富,想要娶李小姐的人,从市中心的索菲亚教堂一直排到郊区的呼兰河,自己不过是个家世不明的穷教员,李老爷怎么舍得把女儿嫁给自己吃苦呢?
陈振中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
“陆先生觉得我家苒儿如何?”
万没想到李老爷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陈振中一愣,把棋子一股脑放回去,李老爷只听得一阵清脆的稀里哗啦的声音,陈振中说道:“承蒙李老爷厚爱,正如我所说,我所做的事,注定了要孤身一人,不能拖累家庭或者被家庭所拖累。”
“难道有骨气的人就注定要孤身一个吗?”李老爷低沉着声音说道,他摇摇头,坐直身子说道,“我不认同这个道理。”
这话似曾相识,陈振中想起,那时沈月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就是这样质问他的,责怪他不告诉她真相却故意疏远她,他记得,她清晰而坚决地告诉他,我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可以!
陈振中的心口又丝丝地疼痛起来,找寻沈月眉一无所获,他知道,关东军司令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不敢面对最可怕却最可能的那个结果,她不是死了就是如刘一民所说叛变了。陈振中一面要做好教师的工作,这是他的伪装身份,一方面组织给他下达的任务越来越多,他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中。他终日忙碌,大脑几乎没有空闲,可就在昨夜,就在他坐在床边准备入睡的那一瞬间,一个想法忽然不经意般划过脑海。
去上海吧,韩景轩说不定知道沈月眉的消息!这想法多么疯狂,远在上海的韩景轩能知道什么呢,难道他能来到沈阳救出关东军司令部的沈月眉不成?陈振中知道希望渺茫,只不过是不肯放弃的垂死挣扎而已。可他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等到忙完眼前的事情就去。
陈振中看着李老爷,说道:“除非两人都是做这行的,一起面对危险。李老爷,您身边如此多的公子王孙青年才俊,比我好的多了去了,能让小姐真正幸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世道生之艰难,能有个安稳岁月何其不易,切莫耽误了小姐的幸福呀。”
李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哼,那些个纨绔子弟。”他抬头看着陈振中,这是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女婿,“日本人逼得紧,难不成让她嫁给那个日本人不成,若果真如此,她的婚礼便是我的葬礼!”
门后的女孩儿听闻此言,身子颤抖了一下,在民族大义和父母安康面前,她的爱情微不足道。陈振中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看到了躲在门后那双满含悲伤的眼睛,他心里惋惜,他见过那个日本青年,虽然对日本人本能地排斥,却不得不承认,一郎真的和那些个愚蠢的日本人不同,他聪明冷静,有自己的判断,对汉学和中国发自内心的热爱,对李小姐也是一片痴心。在那天夕阳下的操场上,一郎的眼睛却如落日一般悲伤,他告诉陈振中,我们是多么渺小的存在,个人的幸福根本无处安放,我不能娶李小姐,虽然我那么爱她,可一旦我娶了她我们就会变成政治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都是战争呀,两个一心向往求知的纯粹的人,隔山隔水异国他乡邂逅,相知相爱,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姻缘,却被战争蒙上了阴影。陈振中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