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才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问他的名字和父母,他说没有名字,也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我问他,你买了烧饼先给那两个孩子吃,你自己不饿吗?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说,饿,可我还饿不死,那两个孩子快饿死了。我问他,那两个孩子你认识吗?他说是他的朋友,他说,我们这些小瘪三别人都嫌,只能大家凑在一起。
我就带他回去,真没想到,这孩子真是很能干,而且一点不偷懒,擦完玻璃扫地,尽心尽力。别的下人要人盯着不偷懒,这孩子得让人赶着休息会儿。和他一起择菜时我就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勤劳。他说,我以前在一个富商家里做工,那个老爷天天让我盯着有没有小白脸到姨太太屋里,太太让我盯着老爷有没有去妓院,老爷让我盯着老太太的钱。我帮老爷,太太打我,我帮太太,姨太太打我,我帮姨太太,老太太又打我,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就逃出来了。他说我们都对他太好了,他只有尽心尽力报答我们。
教沈月眉读书时,他在一边看着,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于是,就顺带着教他认字,他其实很聪明,学得很快,他一直陪着沈月眉念书呢,自己学会了然后不厌其烦地教给她。
这孩子,流浪的时候,明天的饭在哪里都不知道,却能苦中作乐,小小年纪,无人教导,却心存善念,乐观向上。除了小三子,我再没见过这么真诚,这么朴实的孩子。”
韩景轩扭头看着窗外,兵荒马乱的年代,动荡不安的上海滩,上层社会的人,养着姨太太和鸟,吃香的喝辣的,朱门酒肉臭,而很多人流落街头,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韩景轩想。
韩景轩往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个嘴边挂着家国天下,千秋万代,造福百姓,其实呢,却早已没有了买块大饼先分给快饿死的伙伴的善心,他们心中只有自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毒辣,为了麻痹自己,就抬高自己的境界,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长久和他们交际,韩景轩打心里厌恶。而这些小乞丐们,却互相照应着彼此,他们外表脏兮兮的,并不光鲜,内心却难得如此纯净。
韩景轩不觉动情,说道:“有时侯我看着路边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和老人,这是谁造的孽,我们军人连年战争造的孽!我们应该做的是赶走日本人,赶走外国人,让人们真正的安居乐业,大街上不该再有这些老人孩子!”
秋玲看着韩景轩,笑着说道:“没想到,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竟能明白底层人的苦难。”
韩景轩看着秋玲笑了笑,说道:“我并非从小家境富有,小时候家里条件很一般,有一段时间父亲生意失利,我们过着穷苦的日子,我还记得夏天时窗户破了洞,蚊子叮咬地厉害,母亲就用米浆将报纸糊在窗户上,那情景非常生动。秋玲,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我能否撇开各自的身份,完全当做朋友来对话?”
秋玲愣了一下,她看着对面韩景轩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没由来地心里咯噔一跳,他都晓得了吧,她没有根据,可就是不可避免地如此猜想。
秋玲点点头。
“你喜欢陈振中吧?”
秋玲咬着嘴唇,不作答,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问题。转念一想,除了寻找陈振中,自己再没提及此人此事,韩景轩是如何得知?
见秋玲一直不作答,一副沉思状,韩景轩笑笑,说道:“我说过了,现在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对话,忘记你我各自的身份。”
秋玲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你们的故事我不过问,”韩景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道,“你和沈月眉情同姐妹我知道,不过,你来看她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吧?”
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秋玲神色一变,尽管她很快稳住恢复常态,却没有逃过正在喝咖啡的韩景轩的眼睛,秋玲飞速地思考着,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韩景轩是个聪明人,耍花招毫无益处,不如彻底挑明:“我想你已经渐渐明白了我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如果你愿意,一定比现在更加有所作为,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从不勉强别人的意志,你大可以直接把我铐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