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自己的目光,把它落在我面前的路上。魔杖尖端的白光指明着我身前的路,我专心致志地踩下每一块混杂着冰渣的泥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往什么地方走去——于是当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并握在我的手腕上并把我拉到一边的时候,我还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
那只握在我手上的手轻而易举地抽走了我的魔杖,在白光熄灭之前我看见了海因里希的脸。
“海因茨?”
“嘘——”
他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安静的动作,而后那白光悄无声息地在他手中熄灭。我的眼前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他模糊的身影正靠着边站,像是极力要将自己藏在黑暗里一样。
“海因里希呢?”我听见远方传来杂乱的响动,女孩子的声音在远方响起来。“我看见他往这边跑了,你们看到了吗?”
“往黑湖跑不太可能吧?是不是跑下地窖了。”
我回过头看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模模糊糊能看清他的脸。一缕头发落在他的眼睛前面,他却没有抬手去撩。在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后,他颇为无奈地冲我笑了笑,即使我看得并不怎么清楚。
那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探讨了一会儿,也许是忍受不了十二月夜晚的冷风,纷纷决定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于是那堆嘈杂的声音逐渐挪远,逐渐消散在夜里。
“啊,总算走了——”他呼出一大口气,将我的魔杖轻巧地别在了我的头发上。“真要命,弗洛,那群姑娘追着我好几天了。说真的,我差点儿就要在自己身上施咒了,把自己变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
他摸出了自己的魔杖,一番捣鼓后魔杖的亮光再次亮了起来。
“如果说我是被迫逃到黑湖边上来的话,你又是怎么回事呀弗洛?”他这么问着,语调快活得像是某种鸟儿。“你也被狂热的男孩儿追着邀请去舞会吗,我亲爱的小弗洛?那两个韦斯莱?”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恰恰相反。”我说,扬了扬唇角。“没有人追在我身后——实际上,我是被室友狂热的舞姿赶出来的。”
他冲我扬起了一边眉毛。
“一个人也没有?”他问,像是听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一样。
“一个人也没有。”我回答完,干脆就地坐下——泥土冰冷的温度比夜晚的空气好不到哪儿去,隔着黑袍依旧轻而易举地刺激我的皮肤。“希望你挑到个好姑娘当舞伴,海因茨。”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学着他的样子一动不动,任由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转圈儿。
“为什么不去?”半晌后他问。
“因为——”我冒冒失失地开口,却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做了——为什么不去呢?我这么想。因为自己不漂亮?因为不会跳舞?
拜托,西德利亚,你知道答案的。
我迎着他的目光抬头,那双蓝色的眼睛正盯着我看,一眨不眨。
“因为我不会跳舞。”因为乔治没有邀请我。
我没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不记得华尔兹怎么跳吗?”他的声音轻轻地在黑暗里响起来。“探戈,狐步舞也都不记得吗?”
我愣了一下。他的语调听起来轻飘飘的,传到我的耳中却像是惊雷炸响一般——我应当记得如何跳华尔兹吗?狐步,探戈,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舞蹈?
“我不认为我一开始就会。”
我预想的沉默并未到来,海因里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他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吹出一声欢快的口哨来。
“没关系,没关系,弗洛——”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冲着我用自己的手指点了点胸口。“我来教你!我从头教你!保证你能跳得和贵族小姐一般好,甚至更好!”
我看着他,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翻转自己的手腕,冲我鞠了个颇为夸张的躬。那只纤细修长的手停在了空中。
“别让我等着呀,弗洛。”他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睛。
鬼使神差的,我牵住了那只手。
那一瞬间我看见喜悦又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腰。
我轻轻颤抖了一下。
“别担心,弗洛。”他轻轻地握住我的左手,将它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边。“跟着我的舞步走,你会没事的。”
他这般说着,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迈动了自己的脚,带着我轻巧地在空地上转出了一个圈儿。
我差点儿一脚踩上他的脚。
“放轻松,弗洛,跟着我的节奏——一二三,一二三,没错就是这样。”
他的手死死地握在我的手上,在十二月黑湖的冷空气之中显得格外暖和。他带着我轻盈地转过每一寸混杂着冰渣的土地,湖中被风吹着的水成了合着我们舞蹈的伴奏。他嘴里念着“一二三”的节拍逐渐成了我肌肉动作的一部分,我像是一只灵活的提线木偶一样随着节拍跟上了他每一步的节奏。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上了海平面,清冷的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给他的金发刷上了冷冰冰的色调。海因里希垂着眼睛看着我,那双蓝得能让人想起矢车菊的眼睛里却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他呼出的气息在我们面前凝结成水雾,又随着转身飞速地散去。
“弗洛。”
他突兀地停了下来,牵着我的手的那只手收紧,连动着放在我腰上的那只手一同缩紧。他拉着我将我往他的方向扯了几步,直到我一头撞上了他的胸口。
“我有幸在圣诞节那天成为你的舞伴吗?”
——什么?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开,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肩膀。他的有力的双手禁锢着我的双肩,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睛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亮眼的双眼,双唇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舞伴......?可是为什么是我,海因茨?”
为什么不是那些姑娘?为什么邀请我的是你?
我看见他的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线,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往下滑,握住了我的右手。而下一刻,他牵着我的手,坚定地将它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因为我爱慕着你呀,弗洛伦斯。”
因为我爱慕你呀。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轰然倒塌,夜里的冰冷空气像是立刻钻入了我的皮肤,一直将我的血液全部冻结。
爱慕——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将我的手从他的掌控中抽了出来。他没有再试图伸手来抓我,只是安静地将他的手放下,垂落在身体两侧。
“晚安,海因里希。”我这么没头没尾地说着,转身就往我来时候的方向跑。
“喂,弗洛——”他在我身后提着声音叫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他还安安静静地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一步也没有动过。
“舞伴的事情,我等你。”他冲我高声喊回来,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像是水面上的倒影,模模糊糊的。“如果圣诞节前一天你还没有舞伴的话,那你就是我的舞伴啦——晚安,我亲爱的弗洛。”
我转身就跑,甚至没能再说一句晚安。
我知道他就站在我身后,安安静静的。清冷的月光下他又会变回那座冷冰冰的雕像,或者是清冷的油画,就这么站在黑湖的边上,就像他本来就属于那里,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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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是舞会了!!!
话说回来,法扎里的《乐声叮咚》真适合海因里希啊)
“在您的幻想乡中已然没有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