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2 / 2)

她是他的命定之人,他相信这一点。

就像是默片有了声音,黑白电影有了色彩,他找到了那个愿意称呼他姓名的姑娘——他不是海之星,不是米里亚姆,不是沃尔夫的希望亦不是那个丧门星。

他是他,仅此而已。

但总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笑,低语,笑着说你永远也逃不出去——你背负了命运,你知道了结局,你休想平平淡淡,休想如愿以偿。

转动命运骰子的手在对他摇晃,如同国际象棋上被推倒的棋子,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将会被夺走。

他的父亲成了那枚被推倒的棋子,倒在了六岁夏日的末尾,再也没有起来。

六岁的海因里希,十四岁的弗里德里希,十八岁的奥古斯特。他们成了沃尔夫家族所剩的人。

他们在父亲死去的那个暑假返回了那个阴暗破旧的老宅里,陈腐不堪,像是死去尸体之中仍旧跳动的心脏,苟延残喘,不乐意就这么死去。

奥古斯特抚摸着他的金色头发,轻声细语,却像是父亲的声音。

“米里亚姆,”他说。“我们最终会追随你,你会带我们重回荣光。”

我会吗?他无声地问自己,却感觉那一声米里亚姆像是曾被父亲摔碎的玻璃瓶,碎在他的身上,头上,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弗里德里希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的身侧。黑色的衣裙裹着她出落得分外曼妙的身姿,金色的鬈发垂落在腰际。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奥古斯特?”她轻声问,那张惨白却精致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我认为我可以转去德姆斯特朗继续我未曾结束的学业,霍格沃兹里泥巴种和混血种多得让我想吐,英国不是什么好地方。米里亚姆十一岁之后可以跟着我。”

“我叫海因里希!”他忽然像是受了刺激那般开始大声尖叫,摔碎了他们面前触手可及的一切物品。“我叫海因里希,我他妈的叫海因里希,而不是那见鬼的米里亚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撕裂,就像是他离开英国时被迫放开的弗洛伦斯的手。那双绿色的眼睛仍旧凝望着他,带着笑容,询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我不想当什么米里亚姆,我不想做所谓的海之星,我想回英——”

回答他的是弗里德里希掐住他脖颈的手。

“闭嘴,米里亚姆。”她说,声音却往下垂落。海因里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一张面容冷漠的脸,更不知道为什么弗里德里希会对他动手。钳制在他脖子周围的手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我不记得父亲有教会你说脏话——你是和那个肮脏的泥巴种学的,是不是?那个弗洛伦斯。”

“她不是肮脏的泥巴种!”他在对方未曾用力的掌心里挣扎,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比你,比奥古斯特还要好的人!”

他看不清弗里德里希的表情,但他猜自己大约是激怒了她——这正巧是他想要的。那掐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他大口喘着气,却又被弗里德里希抓住了衣领。

“你喜欢她。”她轻声在他耳边说,热气贴着他的耳朵。“你喜欢她,你喜欢那个泥巴种,是不是,海因里希?”

“弗洛伦斯不是泥巴种!”

“混血种,泥巴种,有什么区别?”她在笑,听着从未如此疯狂。“这是错误的,海因里希,你生来高贵,你只能爱上一个像你一样出生的人。”

“放开我,弗里德里希!”他抬腿去踢她。“滚开,我要回英国!”

“可以啊,”她大声笑起来。“一个吻换一个忙。”

他感觉自己被她拽着衣领拖了起来,动作粗暴得像是提一只瘦弱的兔子。他的双腿在地上再也没法儿站立,弗里德里希拽着他走上了二楼的阶梯。海因里希用力地回头去看站在楼下的奥古斯特,却只看见了父亲的脸。

那张脸分明在说:你再也回不去。

柔软的双唇落在他的脸上,视线被黑色剥夺。弗里德里希身上香水的刺鼻味直钻他的鼻腔,连着温热的吐息扑打在他的耳尖。

疼痛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一直要将他全然撕裂。他是条窒息的鱼,无力地仰着头,发出哭声与尖叫。而那曾经拽着他衣领的人正钳制着他的双手,甜腻的女声在他的耳畔如蛇般曼舞。

“你只能爱上与你一样的人。”那个声音说。“或是爱上我。这是父亲的指令。”

这是父亲的指令。

他在黑暗之中紧闭双眼,用力试着不去感受身上的触感与剧烈的疼痛。

你只能爱上与你一样的人。

弗洛伦斯!他在黑暗与疼痛里尖叫。弗洛伦斯!

没有人回答。只有弗里德里希的笑声与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你只能爱上与你一样的人,或是爱上我。你只能爱上与你一样的人,或是爱上我。

甜腻的女声像是无数只泥潭之中伸出的手,抓住他的双臂,缠住他的双腿,将他不断地往下撕扯。那是父亲的指令,你是沃尔夫的希望,你不能让我们失望。

海因里希知道自己在往下坠落,沼泽会淹没他的身体,会夺走他的理智。

他在沼泽中走过自己漫长却又无比短暂的童年,青年,直到他从满脸伤口的瘦弱男孩儿变成雕塑般俊美的年轻男人。与他为伴的人有了著名的维克多.克鲁姆,他亦如奥古斯特打理下的沃尔夫庄园那般变得光鲜亮丽,富丽堂皇——但那漆黑一片的沼泽成了他的内核,腐烂而发臭。

海因里希.米里亚姆.沃尔夫是一团烂泥。但好在他也是外表最光鲜亮丽的那一个。

“你越来越像一个沃尔夫了。”弗里德里希有时候会这么冲他笑着说。“我听说你用游走球打断了对方的几根肋骨最终赢得了胜利?”

他只是扯扯唇角。

“先发制人,弗里德里希,你教我的。”

他恨这一切,没有人能知道。他恨弗里德里希,没有人能知道。他一直没忘记那双绿色的眼睛,没有人能知道。

只有他知道那双绿色的眼睛会在他身处的黑暗之中烧成一团火焰,温暖又耀眼。

而他永远都会像黑暗之中的飞虫那般义无反顾地冲她而去,不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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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因里希的一点揭秘。具体他与弗里德里希发生了什么我想大家应该心知肚明()

感觉emily dickinson的一首诗很适合他: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made

如若我不曾见过太阳,兴许我能忍受黑暗。

可如今的阳光将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