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俩人看起来就像是私底下用笔名写香艳话本的文人,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
“现在,南厂和那国师随从,正在四处找这大能呢。你说要是再配上那位千手战佛,以及这位雷霆大能,咱怕什么?就是三十条黑蛟,一样跟哪吒似的把黑蛟扒皮抽筋晒成蛟干!”
俞星城:“……”
不过她倒在意起南厂和国师随从在找她这事儿了。
知晓她的能力的,最主要是三个人。
裘百湖,小燕王。还有俞泛。
如果说上头真有意找她,这三个人感觉都会转眼卖了她啊。
正想着,她就瞧见俞泛从外头走进来。
吏部召集今年的举子,有他是理所当然的。
跟他对打的温骁一举成名,可却没多少人认得他。他看起来形容憔悴,眼窝深陷,额头缠着绷带,外衣上还有不少血迹。
杨椿楼吓了一跳,拽了拽俞星城的衣袖。
俞星城却没有躲避开他的目光,依旧坐在原处,继续喝着热茶。
俞泛录了名之后,想找个地方坐下,一转头就瞧见了俞星城。
面上看起来俩人都狼狈。
毕竟俞星城现在还左胳膊挂在身上,发髻有些散乱,裙角脏污破碎。
但俞星城眼睛落在他身上又收回,低头,单手喝茶,捞起盖碗,天地人都拿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过来,一副娴熟大气的做派,转头与女伴们谈天。
俞星城以为他会装作看不见她。
但没想到俞泛朝她走了过来,一直到她面前。
俞星城放下茶盏,微笑着抬起头,也不言语。
俞泛深灰的眼窝里,两眼珠子像是鲛人油点的冥灯,他哑着嗓子道:“爹被杀了。”
俞星城一怔,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客气似的关心,像是听人说邻家的猫儿狗儿病死了。
俞泛声音跟飘似的:“有人劫了牢狱,杀了十六人生员。爹与两位生员关在一个监牢里,被人砸断膝盖,又拧了脖子。”
俞星城:“……啊。”
她申请女户独立的事情估计要因为应天府遭难被耽搁,但迟早是能办下来的。既是分了家,她的目的都达到了,也懒得太刻薄,道:“俞家或许会有些困难了,看来还需要您早日高升,多多帮托家里。”
俞泛听到了,她说的是“俞家”,而不是“咱家”。
他喉头像是吞咽下数颗尖锐石子:“若不是因为你——”
俞星城笑了起来。
她也不辩驳,只用澄明的一双眼,跟看透了他似的瞧着他。
这事儿只是因为她?
俞泛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是谁没有为了亲爹据理力争,是谁为了官路不肯闹?
俞泛不敢承认这一切,强撑着指责道:“不过是多大点事,你却非要告官不可——”
她心里都要笑出声了。
俞泛到底有完没完啊。
这都第三回 冲上来找她逼逼了,能不能别这么锲而不舍。
她想一想,甚至都觉得有点巧。俞泛是不是觉得她今天心里不爽利,特意送脸过来,给她送点快乐啊。
俞星城不是那种光想着嘴上出气的人,她就是要慢条斯理的讲道理,讲到俞泛心死。旁边的杨椿楼和铃眉正要维护她,却被她按住了。
俞星城转脸对俞泛柔声道:“我还叫您一声二哥。二哥,我就问你,是你找的裘百湖么?你知道裘百湖其实与爹有旧仇么?你知道裘百湖其实就想看爹过的凄惨么?你找人伸张,为何非找上爹的仇人呢?”
俞泛当时已经隐约感受到了……裘百湖绝对与俞达虞有些旧日仇恨,而他没敢往下细想。
俞星城故意苦笑:“您就不会多想想,裘百湖如果真是旧友,怎么会十几年你都没听说过。这样找仇人来处理家事的,我是第一次瞧见。北厂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爹得罪过他,他必定想尽办法都要弄死爹。这些都是爹的债罢了。或许也是二哥的债也在后头等着,以亲爹的性命铺出来的官路,想必一定好走。”
她温声细语,句句诛心,显然了解俞泛的脾性,就是要利用他的愚孝和蠢忠,把他往死路上逼。
旁边人听见俞星城的话,也忍不住抬眼看向俞泛,小声议论什么“亲爹的性命来铺官路”。
俞星城:“我毕竟已经被家里卖出来了,女儿不被你们当自家人,有些孝道做的不对也就罢了。可二哥你竟然还……”她半晌又叹气:“唉,我不好置喙。家里不好过,我这儿还有些缩衣减食剩下的金银,你拿过去帮帮家里罢。也算是送过我一路的报答了。”
她之前在两广会馆那儿的时候,看众妖捡回来许多金银器物,就也跟众妖打声招呼之后拿了一些。这些妖也不爱身外之物,看她喜欢,没少往她怀里塞。
这会儿,俞星城真从随身的钱包里,拿出一枚短金钗。
那短金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女儿家的嫁妆,拿出来后,显得俞泛像个问妹妹要钱的混蛋。
她往前一递,那施舍的姿态,更是狠狠扇了俞泛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