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就是同年道考出来的修士,那个被拉来营造司,而后用自个儿减轻重量的灵根,忙活在施工地上的可怜仙官。
鲁监也赶过来,他扶起那几个摔下来的劳工,慰问了几句,却没想到众多劳工赶过来,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向鲁监质问:“就知道会又出事!我们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卖命的!这是要我们都死在这工地上就好了么?!”
“赶工只会再出事故,我们是被水泥板压死的命!不赶工我们做不完,还不是被官府抓起来杀了!”
鲁监想要跟他们解释,但显然这次小事故,让本来就精神紧张的众多劳工,彻底崩溃了。
要是再来一次大事故怎么办!
群情激奋下,劳工们已经将鲁监团团围住,他们手上还拿着锤子捣棍,一声声质问,就算是鲁监也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鲁监心里也没底。
他也不知道下一次事故会是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工程能不能按时,他也不知道这样大的危机在眼前,他能活过哪一天。他只能说些安抚人心的话,但这些话语更激怒了劳工,他们挥舞起手里的工具,眼见着就要对鲁监动手一样。
一人锤子脱手,狠狠砸在了鲁监的斗笠上,鲁监脚步不稳,斗笠掉在地上,混乱之中,又有人扔出工具,砸在鲁监头脸上,鲁监两只大手捂着脑袋,差点跌坐在地。
俞星城站的不远,心知这是要出大事,外围想要平息事态的施工院官员压根进不来,俞星城连忙拽了一下那刚刚御剑过来的修士,修士会意,连忙飞身而去,拽起鲁监的衣领,就把他凌空拖起来。
众劳工看见打不着,更是激愤,有人朝空中的鲁监扔东西,有人则转头攻击其他官员,砸毁雨棚拉车。
这是暴动啊!
俞星城眼看着有人朝她攻击来,鲁监半空中瞧见她被人围住,挣扎着想要下去,吼道:“对老子动手!对一个女官动手算是什么本事!”
俞星城却一侧身,躲开他们的攻击,而后抬起手来,一道闪亮的电流从她指尖迸射,刺入水中,电火花星星点点,猛然在积水的地面与人群之间连通迸射,众劳工浑身颤抖痛叫出声,手里袭击旁人的工具也抓不住掉落下来。
鲁监震惊。
那御剑的修士知道她是同年的算科举子,却不知道她也是个修真人!
电流只不过一瞬,但消失后,那刺痛的感觉还留在每个人体内,连带着站在雨水中的官员也受波及,一群人歪七倒八的跌坐,就看到罪魁祸首的那个柔弱姑娘,已经站在了木箱上,俯瞰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官路也不是好走的啊。
凄惨玛丽苏,今日继续苦逼。
第37章 深渊
雨水变得激烈, 她穿着高领的袄裙和暗色褙子,鬓角几缕没有被纳进冠内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蜿蜒在侧脸上, 她高声道:“诸位总说自己没活路,不如回答我一下, 本朝几百年, 可有集体处死百姓的先例!可有因为劳工没有按时交工, 就将他们集体送入大牢的事例?!”
俞星城:“但谁都知道,洪武年间因为集体造假,有1171个县的涉事官员被处死。谁都知道几个月前应天府舞弊案, 有四十多位官员被押送入牢。每一年, 都有多少官员因为办事不利葬送性命,今日这万国会馆不能完工,先死的, 必定是鲁监的全家老小!”
雨水逐渐密集,打的众劳工抬不起眼睫来, 隔着水雾, 她模样也模模糊糊。可身量不高,嗓门不大, 却掷地有声:“诸位比我更了解鲁监的为人,我不是什么好官, 能走就走,偷懒不办事, 那是因为我怕, 我不能承担这份责任。可鲁监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此,却仍然每天爬上爬下确认会馆的施工,确认你们的安危——”
却没想到劳工中, 有几个人怒吼道:“可鲁监要是有心,怎么会让那粗制滥造的钢材又用到建造中!我们难道要像上一次似的,塌方之后被压死么?”
俞星城心里一惊。
个别经验丰富的劳工,显然已经发现了钢材的不对劲。
但大部分劳工之前并不知道,听了这话,惊惶愤怒的交头接耳起来。
俞星城远远看到,人群外围有个带着通天冠和棕色罩头的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还拿着漆盒,应该是过来办事,却恰好赶上了劳工暴动。
那小太监听到劳工喊什么钢材都是残次品,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漆盒都差点给抛了。
俞星城心里暗叫一声坏事,她抬眼看向那喊话的劳工,道:“胡说八道!你以前在钢厂做过工么?你懂得什么叫球化退火,什么叫拉拔去硫么?你知道南直隶几家钢材从何地进料,你去过他们的工厂么?可这些,鲁监见过!”
那劳工答不上来。
她要控制住事情,必须来做这个恶人了。
俞星城此刻说这话不喜不怒,眉眼温柔,却有种不怒自威:“那你又懂些什么呢。用残次的钢材,你当是鲁监不要命了么?!今日这个说钢材不对,明日那个说水泥搞错,倒是长了嘴便敢说这样的话。本官倒是好奇,关于完不了工众人都要被诛九族的谣言,也是你嘴里出来的么?谁都知道万国会馆是朝廷头等大事,你散布朝廷不近人情的谣言,这算是构陷朝廷,还是构陷皇帝的爱民之心!”
众劳工变了脸色,转头看向那开口喊话的老工人。
谁也都没想到,他们平日怎么都瞧不上的那个瘦弱姑娘,此时此刻自称“本官”,确确实实也有那份为官的气势。
俞星城又缓缓道:“我知道,上次事故吓着你们了,但话不能乱说。本官眼神不太好,认不出来是哪个说的,又是哪个先挥出的锤子砸了鲁监。万国会馆出了大事,先被朝廷彻查没命的也是高官,你们只要做好自己每日的工。鲁监已经够难做了,诸位若是对他的劳苦有几分体谅,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威胁之后又说了几句通情达理的软话,那些劳工果然面上现出几分安分来。
俞星城也是没办法。
如果这事儿闹大,万国会馆用劣质钢材的事情也会传开,这事儿还不知道底细,传开肯定没有好结果。
她轻声道:“没人比我们更想让万国会馆顺利完工。没人比我们更希望大家都顺顺利利的做完活拿钱回家。”
俞星城看了看愈来愈大的风雨,和那断裂的脚手架,开口道:“今日午后,雨大湿滑,诸位也不要再赶工了,各部检查一下脚手架,然后放好遮雨布,各自休息,明日早晨,准时开工。”
她说罢,众劳工面面相觑,脸上写满后怕和庆幸,拖着脚步散开,鲁监被法修放下来后,才发现他满头是血,几个劳工心里又怕又愧,想要上来跟他赔礼,鲁监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俞星城看着那端着漆盘的小太监跑过来,没去找鲁监,反而来找她。
小太监弓腰缩脖行礼道:“俞大人,恭喜高升啊。”
鲁监转头看了她一眼。
俞星城眉头紧锁。
高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高升,这是催命啊!
她没说话,小太监扶着她下了木箱,俞星城轻声道:“咱们进屋内说罢。”
俞星城进了施工院的主堂,到屋檐下,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小太监瞧那帕子上一点颜色都没有,显然俞大人没有涂脂抹粉,天生这样好的肌肤容貌,昏沉天色的灯光映照她侧脸的弧线,小太监心里也忍不住咋舌:靠脸就能混个好日子了,却偏生是个厉害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