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宫归来的队伍中,还有一人,就是被戌三单手抱着的尚夕擎。
尚夕擎做女子装扮,脸上涂脂抹粉,似乎想要乔装打扮后来找他们。但发髻散乱,浑身是血,脸上还有几道伤痕。而他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戌三松开手,他已经无法站立,几乎是从戌三怀里跌出来。
一旁的蜀六连忙扶住他,可尚夕擎怀里的包裹却已经掉下来,散落在地。
那包裹中装的不是物件,而是数颗……头颅。
而滚到俞星城脚边的,正是前些日子与他一同来的那个独眼护卫英奂。
显然是他的护卫旧臣,被人杀死后割掉了头颅,而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他默默的蹲下身子来,想要将头颅一颗颗捡回去。
周围的人就这样看着……瘦弱年幼的一国之主,将旧臣的头颅紧紧抱在怀中。而他蹲下时,露出的小腿上遍布伤痕,如今还在流血,湿透了他的白袜与木屐。
温骁不忍,连忙上前几步,帮他捡起,用影手托着他,帮他站住。
裘百湖冷眼看着尚夕擎,开口道:“你确定要孤身一人去大明?你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到了大明,可能没人会听你的诉求,没人会理会你的死活。如果皇帝不愿开战,你会被冷落到老死那天。甚至,如果大明和倭国和谈,你的人头,会成为倭国想要的诚意。”
尚夕擎抬起头。
裘百湖:“你如果想,我们会路过渡名喜岛,我可以把你放在那岛上,你隐姓埋名也能生活。”
尚夕擎用力摇了摇头,他无声的开口,口型却表露了他的决心。
“带我走。”
远处有一丝熹微的晨光,血迹与妆容使他的脸像是狼狈打翻的色盘,断发在耳边拂动,那晨光的第一道,像是从东方,直直射入他琥珀色的清澈眼底。
他紧紧抱住了那几颗温热濡湿的头颅,站直身体,仰头对裘百湖无声说:
“我必定能救我的国!”
裘百湖目光沉沉,点头:“好。我会把你送到北京,地图不必给我,到时候你再呈给皇帝吧。”
裘百湖似乎见惯了太多人的挣扎、仇恨,不再看他,走回了主船舱。
温骁扶着尚夕擎,尚夕擎对他点头表示感谢,戌三叹了口气,一把将尚夕擎抱起来:“我去把他安顿了,顺便找个医修来。”
裘百湖回到船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损失,安顿伤员。
有一艘鲸鹏和一艘汽船被毁,鲸鹏上的鹏员大多配备降落伞,损失不算惨重,只有几个摔断腿的。
但那艘被骨鲸劈开的汽船,就没那么幸运了,五成的船员都被漩涡卷入海中而丧命。
目前就是要把人员集中在剩下的两艘鲸鹏与一艘汽船上,而一边让仙官飞来飞去挪动伤员或搜寻,一边还要尽快离开倭国的海域。
幸而那群妖被几次攻击杀得尸体满地,似乎没有能力再来袭击他们了。
俞星城稍稍整顿一番,进入鲸鹏二层的议事厅时,谭庐竟然也在了。
夜已经快结束了,他们缓缓向大明飞行,身后的东方已经有了熹微的晨光。
议事厅内人不多,只有船长、鹏官,和几个亲近的大臣,她梳洗后换了官服,刚刚落座,裘百湖转脸看她:“谭庐说是你救的他?”
俞星城端着茶盏,因一夜未睡又经历太多,有些头疼,几位船长只看到这在场唯一一个女官,用葱削般的白皙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抿了口茶,轻声道:“对。”
裘百湖有几分咄咄逼人:“你什么时候去的。”
俞星城:“我半夜起来后,越想越觉得对源神宫很好奇。你们都是有灵根的神官,但我不一样,我没有灵根,就想着能够去到源神宫去看一眼。”
她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茶沫:“没想到竟然一路就畅通无阻的进去了,然后在源神宫主殿三层,发现了谭卫使。”
裘百湖看向谭庐。
谭庐点头道:“我见到俞大人劈开那些不人不鬼的神官,然后用金雷将我救出来了。而后我们逃出来是看到港口有船只爆炸,俞大人就送我过来了。”
裘百湖敲了敲椅背,笑:“你真是立了大功了。”
俞星城:“而且,据谭大人所知,源神宫的主人,或者说是倭国实际的掌权者,是一只赤蛟。”
裘百湖一惊:“赤蛟?!”
俞星城:“而且应该是嘉靖年间从大明逃走的一只赤蛟。如果钦天监有黄册,可以查阅此妖。它不但能操控凡人,似乎也能操控妖类。因为来袭击鲸鹏的妖群,许多甚至残废了,还不忘记攻击,这不太符合妖的本性。”
裘百湖:“这倒是对的上了。我们是遭遇了一部分神官的攻击,只是那些神官的走路跳动的姿势,不太像是常人了。说来赤蛟……难道就是琉球王宫天顶上的那壁画?”
谭庐点头:“正是,我第一次前来出使时,也注意到了壁画。”
裘百湖摸着下巴:“可……妖会有这样的心智?”
俞星城:“据谭卫使所说,赤蛟会吞噬成为傀儡的凡人,并且会获得凡人的记忆与情感。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它心智的成熟已经远超同代大妖。”
毕竟炽寰虽然也不笨,但明显就没有那么运筹帷幄。
而且还小孩脾气。
裘百湖思索:“……有了人的心智吗。那也就是说,开动战争,竟然是一个妖的想法?”
而且,这赤蛟从头到尾并未露面。是它在江户或京都遥遥观望,还是说它并不在倭国?
裘百湖不愿意把这事儿,放在众人的会谈上讨论,他挥了挥手道:“还是报备一下汽船的情况吧。”
那边船长说起来:“我们那艘船也差点被骨鲸给击碎。那骨鲸——明显就不是活物啊!结果后来,船只附近绕来一只白鲸,它鸣叫的时候,那骨鲸就不动了,而后又有许多鱼群靠拢,似乎在啃食那骨鲸的骨架,才给了我们逃出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