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1 / 2)

他心里有点明白了。

这女人戒备心极重,早把人按亲疏分成几个阶层。最亲近的大概是裘百湖、肖译官和温家少爷,其次是谭庐和小燕王,再剩下的人就完全不算是她的朋友圈子了。不过偶尔看她跟某个厨子、丫鬟说话的姿态,那有点说话毒舌却又表情丰富的模样,好似比裘百湖还要亲近一点。

是了。这位俞大人待人越是亲近熟悉,越是说话直接不客气,但行动上体贴关照;要是跟提防疏远的人说话,那是嘴上恭维客气又温柔,行动上则是“干我屁事”原则。

戚雨信这个刚来的人,显然属于后头这个阵营。

所以这时候俞星城对他说的话,完全不信就行了。

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在俞星城离船去往印度首都的路上,斯里兰卡统领也带着七八位亲信登船拜访戚雨信。他们在议事间里等待戚雨信露面,却没想到涌进来了一群黑衣黑手套的北厂仙官,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他们,堵住了嘴,用闪着金光的捆仙绳紧紧缚住他们,将他们押送到了下层。

斯里兰卡统领懵了,挣扎叫唤着也没能阻止自己被关在下层猪圈旁边,关了一夜。这一层都是菜盆猪圈,牢笼外连个护卫都没有,只有一个扛着锄头种菜的男人,一个脑袋能变成太阳的诡异年轻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围裙的大厨子,似乎负责看着他们。

斯里兰卡统领和他的亲信军官们挣扎着想要解开绳索逃出牢笼,却因为挣扎之中显得有些吵闹,影响了那个坐在牢笼对面打瞌睡的大厨子,那大厨子惊醒后,怒吼一声化作一只血盆大口的巨虎,扑到牢笼上,爪子穿过栏杆缝隙,抓伤了其中一人。

统领和他的亲信们彻底吓尿了。

也老实了。

不过他们没有被关押太久,就在船舱两侧的舷窗露出一点晨光的时候,那些黑衣的仙官们又来了,为首的中年仙官甚至还给化虎大厨子带了些烟草,俩人抽了一会儿烟,才把关押的斯里兰卡统领抓出来,给他们眼睛上蒙上黑布。

这统领和亲信们被押送出去后,只感觉自己转换了多种交通工具,而后又似乎来到了科伦坡的街道上,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语言,听到了群众对他们的怒吼与指责。

当他们被摘掉眼前的黑布时,只看到了身侧的绞刑台,与面前人头攒动的百姓和民兵。

一位身穿军装的陌生男人站在绞刑架前,操着本地的僧伽罗语,衣着朴素,言谈温和,像是族中德高望重佛教僧侣,在民众面前列数他的多项罪行。

这位在斯里兰卡任职三十年的统领并不知道,在大明攻下斯里兰卡后,早就想换掉他了。但他本人虽然劣迹斑斑,三十年来如墙头草一般四处讨好,但他是本地平民家庭出身,了解斯里兰卡百姓的习俗和人心。如果直接撤换他,保不齐他会煽动斯里兰卡百姓,进行民族性的反抗和暴动。

所以戚雨信和小燕王就决意先稳住他,对他许诺好处,用他的手把必要的恶事做尽。

而另一边,拉克希米找到一位斯里兰卡出身的地方官员。这位地方官员信奉佛教,熟悉复杂的宗教环境,而且也是平民出身,曾在印度的贫困地区做了十年的官员,管理经验很丰富。

斯里兰卡是一个佛教与伊斯|兰教为主的国家,在被荷兰和英国殖民后,伊斯|兰教势力有些抬头,但拉克希米不希望印度的唯一离岛,是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地区。

因为拉克希米驱逐外敌后,伊斯|兰教与印度教在境内的摩擦逐渐显露出来,如果斯里兰卡岛上以伊斯|兰教为主,在境内摩擦加剧后,保不齐会有大批穆|斯林逃离印度本土,到斯里兰卡上抱团立国,那就会把斯里兰卡分裂出去。

而佛教更加温和,不容易起争端,斯里兰卡本来也有一定的佛教基础,如果改成佛教为主的国家,对于拉克希米的统治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就有了这个计划。

这位斯里兰卡统领把坏事做尽,血腥镇压之后,一个伸张正义性格温和,又出身斯里兰卡佛教的新统领被任命,而后在群情激奋之中,绞死旧统领。

所有的不满情绪都得到了宣泄,做过了坏事的人有了凄惨的下场,多么美好的结局啊。

那位即将上绞刑架的旧统领听着新统领历数他在位三十年的“罪行”,竟一句也辩驳不出来,恍惚与绝望之下,被挂上了绞刑的绳索。在他吊死的一瞬间,广场上爆发了欢呼声,一切隐藏在正义与邪恶外衣下灰色的权力斗争,都被这一刻的欢欣盖过。

这一刻,权力场中每一个好坏参半的人物都被定了性。

既满手血腥也包全斯里兰卡一定自治权的旧统领是被打败的邪恶。

新来的温和正义,言辞透露着智慧的新统领,是光明的未来与希望。

而组局的大明朝,则成为了“比荷兰人和英国人都好的东方人”。这些来殖民的“主子”们,也在斯里兰卡人心里排了个一二三四。

在旧统领被绞死之后,斯里兰卡人几乎没多少反抗的接受了大明商会的进入,街上也渐渐出现了许多的汉字招牌,甚至中餐馆。

与此同时,俞星城、小燕王、温骁与谭庐四人,正在阿格拉红堡的谒见之间,签订了大明与印度之间的多项协议。其实协议主要与进出口有关,两方对于未来三年内彼此出售进口的商品的最低额度有了一些限制,对于交换的价目、兑现的货币也都有详细的规定。

在其中,大明使用了曾在南洋各国通行的“大明通商户部银行”的银劵,并且户部银行将在斯里兰卡与新德里、孟买等多个地方建立分布,作为印度支付向大明外汇的主要手段。

大明在海贸的起步,虽然远比大英、法国或葡萄牙要慢得多,户部银行也是仿照一两百年就建立的英格兰银行、威尼斯银行的模式,但终究是这样慢慢建设起来了。

拉克希米也意识到,在所有国家都不看好印度的崛起时,大明虽然给予了支援,但这支援绝不是无偿的,未来将会有数年,需要全国上下的农产、工厂,来偿还这长期的债务。而她也明白,这位大明来的皇子,也完成了他在印度的使命,即将离开这里了。

之后大概会有其他的官员陆续前来,接替这些具体的事务。

小燕王他们将正式从加尔各答港离开印度,拉克希米为此举办的盛大的欢送仪式,加尔各答港的码头上,有不少持花环或神像的印度民众,用并不标准的汉话喊着“大明”“感谢”。

在台上,拉克希米一身盛装纱丽,将黄红二色的花环亲手套在小燕王、俞星城等人的颈上。她的那位长子罗摩,端着装满丹朱粉的金盘走过来,拉克希米将丹朱涂抹在俞星城眉心与脸颊上,再次轻声问道:“你以后真的不会负责来印度的事务吗?不是说贵国会在新德里开设使馆,会不会派你来?”

俞星城笑着摇摇头:“不,我并非是礼部官员,在此之后也有很多事要做,就算真的有朝一日能够来印度任职,怕也是几年之后了。”

拉克希米比她要高了将近一个头,她俯视着俞星城,叹了口气。

俞星城挠了挠脸:“其实我觉得,国与国之间未必有多么深的友谊,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们也算是利益交换。这样的感谢与送行,我们实在是担当不起。”

拉克希米明媚浓丽的脸露出笑容:“是,但能做出站在我们这一方的选择,也足以证明贵国不是只看利益的。再说了,印度以后免不了要跟大明来往密切,让民众心里对大明更有好感,岂不是件好事。”

她绿棕色的眼睛眨了眨:“而且,等你回到你的国家,我们两国之间通航频繁,说不定我还能写信给你。”

俞星城也忍不住笑了:“那我可期待着。”

拉克希米手指蹭了一下她脸颊,眼底泛起几分柔和,并未多说,便走向了下一个人。

俞星城呼吸顿了顿,总觉得这位女王殿下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或许只是在这个场合下不好开口。但一直到他们得远洋船队离港,也都只是远远的和拉克希米挥了挥手,便就此分别了。

俞星城站在甲板上,看着港口远去,微风吹拂,她自言自语道:“我应该跟她说一下的,我写成了一本印度纪实。或许等朝廷看过说可以拿出来之后,我应该找人抄撰一本,送给她。”

温骁把帕子递给她,让她擦擦脸,笑道:“不打紧,等我们大事都忙完之后,回程时必定会路过印度,到时候可以再跟她见个面。”

俞星城点头。

只是她还不知,几个月后,在朝廷收到她写完的印度纪实后,又因为大批商户要与印度通商,很多人对印度毫无了解,朝廷筛除了一部分她写的印度纪实的内容后,以《游印文集》为名,出版了她的纪实,作为印度通商出使的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