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2 / 2)

他如飞蛾扑火追逐着她,她也如飞蛾扑火追逐着某种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你这么想死,不如拜托我。”他面无表情,实际恨得牙根痒痒:“有一种死法,叫干——”

秦曜渊话没说完,后脑勺先被用力打了一下。

他在雪地里踉跄一下,听到她在耳畔说道:“……我知道回去想做什么了,回去以后,我要把武岳派到灵州守城……孩子大了,该把精力用到正处。”

他沉着脸大步往前迈进。

秦秾华掐住他的脸颊,往两边轻轻拉去:“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我长大了。”他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成孩子?”

秦秾华为报秃噜皮之仇,折腾了他好一会后,觉得呼吸越发急促。

她松开他的面颊,歪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什么时候不说这些话了,你才是长大了。”

秦曜渊太阳穴突突地跳,恨不得回过头,一口把她生吞下去。

生吞了又能怎么办?她倒是轻松了,之后哭天喊地的还不是自己。

他只能抿紧嘴唇,把怒火关在胸膛里烧灼,被迁怒的雪地在沉雷般的脚步下欻欻作响。

“渊儿……阿姊从前对不住你。”

她伸手抚摸他的面颊,轻声道:

“阿姊过去只教你霸道,是因为……阿姊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着你。阿姊本以为,来得及在最后教你王道……”

耳边的气息微弱,靠得这样近,他为何感受不到她的吐息温度?

“……你是不是铁了心要气死我?”他压抑着怒火道。

“阿姊希望你做个暴君,是为一时自保,但是……阿姊从来不曾希望你做一世暴君……是为天下。”她顿了顿,在他肩上露出一个强笑:“渊儿,你相信阿姊吗?”

“这对你很重要吗?”

她闭上眼,声音低弱:“……阿姊不想你太恨我。我想告诉你,你于我而言——并非傀儡,不可一言蔽之。”

“……我没有恨过你。”他低声道。

峡谷群峰溶入雪舞,吹荡在苍茫雪地上的寒风有如悲泣呜咽,比秦曜渊冻僵的赤足更加冰冷的,是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

她的身体在风雪呼啸下越来越冷了。

他不能相信,昨夜幸福的颤栗,今晨俏皮的拌嘴,都只是为了迎接盛大的别离。

他从厚及腿肚的深雪里拔出失去知觉的双腿,拼命往前走去。

**的亵裤打着膝盖,厚笃笃的积雪拦着脚尖,他失了平静,踉跄的身影奔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他哀求道:“阿姊……你再坚持一会……”

秦秾华靠在他的肩上,眼眸只睁了一半,疲惫的眼睑下,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渊儿……阿姊接下来说的话,你好好记住……即使听不懂,也要牢牢记在脑海里,一定要记住……”她说几个字,喘一口气:“不要回宫,去东胡草原……”

秦曜渊竭力克制着心如刀绞般的痛苦,寒声道:“我们一起去。”

她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

“等你出了大朔,可以想办法联系京中旧人。武岳和谭光不会跟你走的,你带上仇远……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不能相信他。”她喘了一会,继续说:“你去了东胡草原,先统一四部,再攻打乌孙和西域诸国。大夏新帝暴虐恣睢,待大夏内乱,可出兵占领北屿一带……北屿一带曾是西燕,人民还未驯化,他们同夏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以……可以利用……大梁皇帝已到花甲之年,膝下十几位皇子,若有万一,大梁必乱,你可趁虚而入……”

“记住……不要用天寿帝第九子的身份回到大朔。大朔……积重难返。你耐心等上几年,它必自己分裂。你取也好,不取也好……勿要滥杀无辜,若皇室安分,便饶他们一命……”

“阿姊的控兽处和极天商会,他们若是不愿臣服……那就打到他们服。连打也打不服,那就剿灭拔除。不要心软,不用顾忌阿姊,不能……不能让他们成为你对手的支持者。”

“别说了!”

“华学……不要动它,也不要让你的后人动它。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人需要铲除华学才能坐稳皇位,那不是华学的错……是你们错了……”

她的呼吸很急,声音却比羽毛还轻,刚落在他的肩上,就被无情的冬风吹散了。

“秦秾华——你不准死。”秦曜渊竭力忍耐冲击四肢百骸的酸涩,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你要是敢死,我就让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到地底来陪你……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她没有听到。

她怔怔地看着他垂在耳边的一缕乌黑发丝,气若游丝道:

“当你只能用暴力和恐惧……来压下反对之声……张狂放肆的不是百姓,不知好歹的也不是百姓……是你……是这个国家……它生病了……一个健康的国家……是不会怕他的人民开口说话的……”

“这个世界……没有神,没有无知之幕,永远也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正义。我知道……个人的力量在集体面前多么无力……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我死后逐渐崩塌,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留下哪怕一点……一点点的光亮。我相信……只要留下一颗火种……总有一天,它还会重新燃起……那么,我就存在过……我就曾经照亮过这片天空……我就……没有……白来过……”

“你为他人呕心沥血……百年一过,所有飞灰湮灭,谁又真的在乎?!”

这个问题,她不是第一次被问,也不是第一次开始思考。

“……被我照亮过的人在乎。”她温柔地凝视着他:“渊儿……你也在乎。”

他说不出话来,胸口里一阵接一阵地绞痛,飘飘扬扬的大雪模糊了他的眼睛,雪水流淌在他脸上。

“渊儿……我若睡着了,你就自己走罢……”

“不——”他生硬道:“你若睡着了,我躺下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