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路老太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是一脸的淡然。旁边逢雕红漆托盘的雷夫人有些惊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简直是前所未有。准备等路老太君吟诵完祝辞为顾琰插簪再上前虚正簪身的秦菀怒了,“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丫头?”
顾琰也楞了一下,微微偏首看了一下出声的人,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女孩儿。应该略小些,梳的是包包头。面对秦菀疑惑的眼神,她摇摇头,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这女孩儿干嘛来捣乱。她站得离王家人有点儿远,看来也不是姓王的。原本四哥说顾琛今日不会来,顾琰以为今天会很顺利的就过了的。
那小姑娘是跟着母亲来的,她母亲听得秦菀怒斥,赶紧出列:“世子夫人,小女方才怕是鬼迷心窍了。路老太君,请您继续!”一边瞪自己女儿一眼,后者不服气的低下头去。
顾琰心道,这算是哪一出啊?如果就这么任由对方放肆,那她今天的及笄礼岂不是落下一个话柄。传出去越传越走样,还不得说成是她德行有亏,被人质疑啊。而且如果让秦菀替自己出头,也容易落下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话柄。舅舅和四哥都是男子,此时在以屏风隔着的地方观礼,也是不便与女子理论的。
顾琰本是端正的跪在垫子上准备聆听祝辞,这会儿便朝路老太君道:“老太太,容我问一下这位姑娘。”
路老太君点点头。
顾琰便站起身面向观礼的众人,先看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发现有不少幸灾乐祸的,而且还以大姑娘小媳妇居多,心头讶然之余便有了点谱了,“小姑娘,请问你是哪家的?”
那人抿抿嘴,“叫别人小姑娘,你自己还不是今日才行及笄礼,还没行完呢。我是罗家的,我父亲也是军中偏将军。”
“你缘何叫断我的笄礼三加仪式?”
罗夫人一个劲儿的扯女儿的袖子,想要她认下鬼迷心窍的话。可惜罗姑娘也是将门虎女,不愿如此,于是开口道:“我听闻你心狠手辣,害得家族世袭的爵位丢失,气得一手抚育自己的老祖母病倒。又同数个男子传出走得近的话来。我认为你不配享有令名。”
秦菀的眼瞪大,就是顾琰也在心头赞了声好胆色。可是这个好胆色用来砸她及笄礼的场子就不太好了。她拉了一下秦菀的袖子,示意她旁观就是。然后不疾不徐的开口,“爵位之事是皇上圣断,你此时拿出来说岂不是说皇上断得不公道?有些事不清楚来龙去脉就不要人云亦云。尤其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至于你说我与数个男子走得近,这更是没有的事。我同这边城许多女子一样,撑门立户,所以抛头露面难免。有时候为了生计,是要和男子有所接触的。你就凭这个,给我定下一个名声尽毁的罪名?你觉得是不是在用口舌杀人呢?便是还未及笄,也不当如此不顾自身与他人因此要承担的后果才是。罗夫人,得罪了!”
当人面教训人的女儿,也是失礼的行为,顾琰致歉之后转身对路老太君道:“老太太,我们继续吧。”说完继续端正跪下。
罗夫人因为女儿失礼在前,也不好表示不满。只得认下了自己教女不严的罪过。
路老太君看顾琰两眼,只见她神情肃然,举止端方,浑身上下有一种凝重的美。好沉得住气,换个小姑娘怕不得气哭过去。不过,换一个小姑娘就能有母亲、主宾出面护着了。至不济,姑母、舅母、婶娘应该是有的。路老太君心头浮起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顾琰当然不穷,但是在亲缘上她无疑是匮乏的。
路老太君收敛心神,将祝辞诵完,然后将雷夫人捧着的托盘上的玉簪拿起插到了顾琰头上。
场上的来宾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横生枝节的一出,顾琰不知道罗姑娘为什么会发难,不代表在场没有人知道。因此,礼成之后众人向顾琰作揖祝贺之后出去,便有人小小声的议论了。
原来,罗姑娘小时候差点被西陵人掳走,恰好被路过的欧允救了。事情已经过去数年,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眼看终于要到能够许亲的年岁。缠着父亲托人递话,结果放在心上几年的人一口就回绝了,还说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后来传出欧允故意搬到顾琰隔壁,平日也多有关照的话,罗姑娘心头便不忿了。东拼西凑打听到了顾琰的一些事情,今日便忍不住发难了。据说,在边城曾经心仪过鬼面小将的大小姑娘不在少数,今日也不少道场的,只是都没有罗姑娘这么冲动。
礼成后,罗夫人向顾琰致歉,罗偏将也向耿舅舅致歉。说回去一定会好好儿的管教闺女云云。别说宴席,就连秦菀张罗请来的名角的戏都没有看就匆匆告辞了。
顾琰正在换下身上的大礼服准备出去招待客人,听了小菊打听来的话道:“我就说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二妹来,果然!”
秦菀道:“原来是某人的桃花债啊。我也纳闷你连人都不认识,人家怎么就这么大的火气。而且啊,她那么一说,在场还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呢。大多也是小姑娘来着。对了,你以前那个老邻居赵夫人都是这么一副模样。某人老少通吃啊。”
顾琰道:“无妄之灾!”说完就要往外走,却被秦菀一把拉住,她冲小菊抬抬下巴,“你先出去帮着雷夫人招呼客人。”
“怎么了,有事一会儿再说不行么?”
秦菀摸摸下巴,“琰儿,我一向觉得你身上缺了点什么。今儿看到那些小姑娘我终于知道了。”
“是什么?”
“小姑娘的朝气啊。你总是这么老成,冷静,好少看到你情绪大幅波动的机会。就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你居然也可以忍得下。”
顾琰道:“我从小跟着明晖练养气功夫,外人面前我一向如此。”
秦菀摇头,“就是我,还有表哥面前你也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说呢,整个人透着老成,就不像这个年岁的样子。以前在顾府,我以为是因为你要在顾太夫人面前讨生活,又背负着杀母之仇的缘故。那离了顾府,你该恢复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了吧,可是你变本加厉了啊。你干脆学方军师,把自己易容易老十岁吧,那样才合拍。”
顾琰一惊,是这样么?她已经如此暮气沉沉了?要知道秦菀口中的二十五岁,可不是后世的社会新鲜人。那是搞不好长子或者长女都已经十来岁,过不了几年就要当婆母或者岳母的人了。换言之,绝对的中年!顾琰觉得她的心态其实一直停留在穿来时的年岁,二十三。可她这个二十三是粉嫩粉嫩刚从大学进入工作岗位的愣头青啊。这后头的十二年,压根就没有网上涨。这、这、这怎么就中年了呢。好容易不用扮小孩了,离二十三也越来越近了,她却有了中年心态,这如何是好。
她想了一下,离了顾府不用再扮小孩儿,而且没有可以让她偶尔撒撒娇的明晖在跟前。又因为打开门做生意,接触的最年轻也是雷夫人这样二十六七的人。之前场中那些把她当情敌的大小姑娘,她基本都不认得。还有最严重一点,遇上欧允后时时担心被皇帝杀掉以绝后患,她好像是没法子活泼得起来啊。
这样下去不行,她可不要萝莉身,师奶心。这样下去,就算欧允真的是要找娘,怕是也要嫌弃起她来。顾琰心头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一想就想到他那里去了。那个无知无觉就招蜂引蝶的家伙!她又不是为他而活着的。可是,她真的是不能这么下去了。
秦菀看自己一句话说得顾琰平静无波的脸上连番变化,拍手道:“这样就对了,这样才像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嘛。走了,出去待客了,也不好全丢给雷夫人,人家也是客呢。”
顾琰呼出一口气,先将今天的局面应付过去再说。居然被人说成未老先衰了啊,真是晦气!
秦菀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客人都送走以后,顾琰就抓着小菊问:“你说我是不是没什么朝气了?”
小菊的反应是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再用同一只手摸摸顾琰的额头,没发烧啊!
顾琰把她的手抓下来,气呼呼道:“你说,是不是啊?”除了明晖,大概也就小菊面前她会有些像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了。毕竟,她算是在小菊的背上怀里长大的。那就是姐姐一样的存在。
“这会儿挺好的啊。”小菊道。
“这么说你也发觉我心态开始苍老了,那你平时不说!”顾琰冲小菊嚷嚷。
小菊嘟囔道:“不是挺招人喜欢么?”
“你还说!”顾琰不讲理的道。
小菊一脸的好笑,这会儿不是挺像小孩儿的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是被那个罗姑娘叫停及笄礼的仪式的缘故?
“这是在嚷嚷什么?”舅舅和四哥的身影同时出现,都是一脸的狐疑。他们方才送客回来,结果正想回各自的住处休息一下,就听到顾琰在这里大声嚷嚷。
“舅舅,四哥,你们说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可爱了?”这两个也是可以不讲理的对象,顾琰并没有收敛。
耿怀安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他从两年前见到这个外甥女儿,她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倒真没想到今天满了十五了,却变得孩子气了,“好在路老太君跟着王家的老姑奶奶去王府了。不然让她听到你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顾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会儿有那么一点儿可爱了。”
顾琰搓搓自己的脸,“舅舅、四哥、小菊,你们今天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耿怀安笑笑,“你玩变脸啊?好了,自己人跟前不必那么规矩受礼,方才那个样子,挺好!”
顾琰抓抓耳朵,“天天这样,你们就要喊吃不消了。”
顾珉道:“琰儿,你这会儿已经离开顾府,不用压抑本性了,想做什么就做吧。你的性子,也不可能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
“嗯。”
耿怀安和顾珉走了出去,相视一笑,顾珉道:“肯定是我表妹说了什么话把她刺激到了。也好,我也觉得少年老成有点讨厌。”
香梨端来热水供顾琰洗漱,见小菊姐一脸忍笑的神情,而已经散发换上寝衣的姑娘一副懊恼得不行的样子,不由纳闷不已。
已经铺好床的小菊福身道:“姑娘,我先退下了。”声音里还有未散尽的笑意。
“嗯。”顾琰的声音闷闷的,在香梨面前还有些端着。
等到躺到高床软枕上,一整天的疲累涌了上来,顾琰翻个身,“我忘了查看都收了些什么礼,明天吧!”好吧,现在眼看着杀身之祸逐渐远离,她也许真的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绷着了。小鹰隼还没有来,是迟到了吧。小家伙难道迷路了?怎么还没有把她及笄的礼物送来呢?那家伙不会伴君如伴虎,出事儿了才顾不上给她送及笄的生辰礼物的吧?
顾琰今天太累了,在胡思乱想中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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