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儿科大交班,喻教授昔日同窗现任s大医院儿科大主任的秦简,突然在人生人海准确找到至微,把她叫到办公室:我刚得知,你父母,喻莉和苏格俨都去了灾区,学习上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随后的例行周会,平素惜字如金的秦主任花了十几分钟介绍至微的光荣家世,说她家一门医护,白衣执甲,凡国有危难必逆向而行。

至微缩着肩,内心毫无波澜。

这些,她早听过八百遍了。

从小到大,但凡知情者,见着至微总不厌其烦夸你家人真伟大,然后再客套一下,我相信你以后也一定是个好医生。

至微觉得,喻教授逼着子女学医,其中必有被道德绑架的成分,换言之就是虚荣作祟。

她算看透了,故而面对恭维赞誉,从不作评价,只微微一笑表示感谢,转身从鼻孔里呵呵两声:

关我屁事!

那个伟大的女人,女儿择业、考研出成,她从不关心一下,还真是伟大——伟得特别大。

至微一想到这,和喻教授对着干的拗劲越发大了。

快到复试时间,医院周围的小旅馆涌进来几百号的考生,一到饭点,小餐馆里捧着书边吃边看的学生比比皆是。

至微依旧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回到宿舍就躺尸刷剧。

沈含笑替她着急,跟卓小蝉说老大这是自暴自弃的节奏,要不要向慕老师告个状。

卓小蝉不以为意,考研又不是唯一出路,你瞎操心什么。

“她要是光不准备复习,我至于着急么?她连工作也不找了,成天思想放空,你不担心啊?”

卓小蝉说的极笃定,“放心,她只是得了相思型抑郁。慕老师回来准痊愈。”

此时此刻,天底下唯一能给老大一剂鸡血的只有慕长安了。

“慕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听舒院长说就这几天吧”

卓小蝉的社交触手总能伸展到沈含笑想像不到的地方,可信度极高。

沈含笑抚胸:“幸好幸好。老大也就颓废几天。”

......

这边慕长安端着一桶泡面,出了营帐,找了片乱石堆坐下。

高原的星空格外清晰透亮,晚风阵阵,吹面而过,慕长安摘下口罩,顿感呼吸通畅。

掏出手机,只有一格信号,时有时无,至微前几天发来的照片只传过来三分之一,数天过去,底下部分还是灰白色。

他放下泡面,举着手机,绕着营地来来回回找信号。

“小慕。”喻教授结束手术,从另一个临时手术间出来,手里拿着同款泡面和矿泉水。

慕长安停下来,“喻老师。”

喻教授对他而言,良师多过未来岳母,他一贯很尊敬她。

“你在做什么?”她问。

“找哪里信号好一点,几天没和至微联系了,也不知她怎样了。”说起至微,慕长安脸有些发烫,好在有夜色掩盖,喻教授并未察觉。

“考研成绩该出来了,她跟你说她考了多少分吗?”喻教授也是不会客套的,问得直接。

“没有。”慕长安说,继而补充,“我没问。”

慕长安对自己的教学能力有信心,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绝对不会太次,是以,至微不说他也就不问了。

“估计考得不理想,不然早在社交网络上大肆宣扬了。这孩子,从小就没学会低调。”

慕长安笑笑,这母女俩虽不在一处,却没少吐槽对方。

“明天你回去,还得好好督促她。要从医,对学历必须高要求。她我可太了解了,不赶着往前走,就脚踩西瓜皮,溜到哪儿算哪儿。临床是什么地方?犯一次错就可能害人一条命,不经过研究生阶段的培养和训练,将来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

喻教授想起至微那不着调的样子,脾气就上来了,语气威严,不容他人反驳。

在她眼里,至微除了行医绝无他路可走。

慕长安有点愣了。

喻教授待人虽则严厉,却对事不对人,极少和人产生私人恩怨,却在提及至微时,总要发脾气,恨铁不成钢。几次碰见,均不例外地向慕长安抱怨,为何至微不能像他一样,踏踏实实,勤学苦练?一把年纪了,还要父母担心学业。

相处日久,他对至微内心所想是有所察觉的。

至微考试也好,实习也罢,总好像和人在拧着一股劲,学医并不是为了当医生,只是想证明当医生并不是什么难事。

慕长安原来不解,家人都在医疗系统,自小耳濡目染,为何至微却在医学院混日子,一混混五年,对这个行业没有丝毫进取心。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至微在外说一不二,谁也不能勉强她,可在母亲这,她还是弱小无助,渴望关爱的小姑娘。

她学医,并不只是被喻教授所迫,还可能潜意识里想讨好喻教授。

以至微宁折不弯的性子,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她得有多委屈?

当初,他日日监督她念书,想的是让她不再崇拜他,要她平等地全心全意地爱他,她刻苦勤奋,不过是因他要求她必须学业有成。

他原以为这一切都是爱,结果和喻教授一样,是以爱的名义绑架她,

她爱他如斯,才不惜再度委屈自己。

想到这,慕长安心上仿佛有一双手,揪得他胸口一阵一阵疼。

真想快点回去,把那倔强却对未来无可奈何的姑娘拥在怀里,亲她,吻她,安慰她,跟她说声对不起。

慕长安仰头望了望天上点点繁星,颤声说: “至微她并不想当医生。”

“她必须当医生。”喻教授说,语调冰冷,毫无转圜的余地,“因为她是我喻莉的女儿,从生下来,发出第一声啼哭那一刻,她就注定了,今生只能是一个医生。”

慕长安不期平日对他和颜悦色的喻老师竟如此声色俱厉,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没有什么比她的幸福快乐更重要。

他看向喻教授,发现她脸上竟然泛起了痛苦之色,慕长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风从山谷呼呼吹来,如刀般刮过人脸,留下一行痛却看不见的伤痕。

慕长安放在石头上的泡面被风吹倒,泡了二十分钟仍然没泡开的面洒在地上,面是面,汤是汤。

喻教授将手里的面递给慕长安,又恢复了温和:“吃吧。做了一天手术,哪能不吃东西?”

泡面充足,但热水定量供应,喻教授桶里是壶里最后一点热水。

“那您呢。”

喻教授站在台上的时间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我吃不下。”喻教授说着,又不自觉地挠了一下手臂。

慕长安赶紧礼貌地把眼睛挪开。

喻教授哂笑:“我这过敏忒严重了,吃了药也缓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