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楼上可暖和了,十冬腊月能开窗户穿背心子。”
“楼上也是一阵一阵的,我们学校现在也就是早晚熏一熏,冷的时候教室里写字也冻手,热的时候我恨不得把棉裤扒了。白思莹说她家也是,给气的时候热,不给热的时候冷。”
“英子,咱家跟前开了间浴室,咱俩周末洗澡去呗。”
“行。”
棉纺厂倒闭了,连带的工人浴池也没有了,他们也没了洗澡的地方,白思莹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妈调职到街道去了,听说挣钱跟过去差不多,空闲的时间多了。
他们班有两三个家长是在棉纺厂或别的厂子工作的都说了下半学年不念了,念也考不上高中,考上了也念不起,不如回家学个手艺或干点别的。
父母失业或下岗才是英子班上家长的常态,不是每个人都会在逆境中奋发,明明躺平任生活□□才是常态。
更何况他们这个年纪,有什么自制力可言呢?家长也觉得既然成绩是下等或中下等,与其在花钱在学校混着,不如出来做点什么,英子打过的那个班里最跳的男孩子也不念了,他被家人送去学厨师了。
读书真不是这个时代最主流的声音,学手艺,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才是最主流的。
英子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她侧过头看向雪珍的缝纫机,雪珍没少赚钱,一部分给了甫秀花,有时往家里买东西或买点小姑娘喜欢的衣服鞋什么的,剩下的钱全存存折里了,这是她给自己预备的嫁妆。
自己不念书了,像雪珍一样学裁剪可能赚钱还要早一些……
雪珍翻了个身,使劲儿咬了好几下牙,这是累的——
英子忽然觉得害怕,她不想过雪珍这样的生活。
正是冻人不冻水的十一月,第二天一大早,外面的雪被太阳晒化了,英子一大早就起来拿揪铲房檐下滴下的水结成的薄冰。
甫秀花端着煤灰往食杂店那里走,英子看到她的一只眼框子是青的。
“妈,你没事吧。”
“没事,撞了一下,先别急着铲院里的,先铲食杂店门口的,省着摔着客人。”
“诶。”英子拿着锹铲食杂店门口的冰,甫秀花在窗檐子底下撒了一堆的煤灰之后,踩着煤灰卸木闸板,英子铲完门口的冰之后,甫秀花已经把食杂店的炉子升起来了。
“你看会儿店,我去烧锅炉做早饭。”
“诶。”
自从天冷了不能卖豆腐,这是韩家的常态了,英子坐在柜台里面拿出口袋里的英语词典背了起来,英语依旧是她的短板,数学是考逻辑和智商的,把工式背得烂熟之后,对她来讲没什么难度,语文也是如此,英语则是她的一生之敌。
豆腐匠媳妇拿了一大盆豆浆过来,“英子,把这个给你妈,加点糖可好喝了。”
“今天豆浆没卖出去吗?”
“批豆浆的早餐店不干了,这玩意儿也不值什么,自己喝呗。”
“杜姨,你把豆腐搁我家店两板,天天送豆浆过来带着卖呗。”
“也行。”冬天谁也不乐意骑车到处跑着卖豆腐,豆腐匠一家一是在自己家卖,二是靠掌柜的骑着倒骑驴卖,三是有几家固定的点儿在卖。
他们家是用电磨的,又有下水,豆腐做的量大,出货量也大,除了一家人还雇了两人,等于一个小型的厂子。
英子把豆浆端进了屋里,甫秀花瞧着就乐了,“豆腐匠媳妇送来的吧?头前在他家批豆浆那家不买他家豆浆了,自己拿豆粉冲豆浆。”
“她说那家不干了。”
“你听她说呢,她还说那家烙饼不干净不让我们去了呢。”甫秀花说完拿过糖罐子放在家宝碗里一勺子糖,“雪珍,英子,你俩要喝甜的自己舀糖,我跟你爸都爱喝不甜的。”
英子拿了碗自己放了很少的糖,倒了点豆浆,她也不喜欢太甜的,所以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吃过了早饭,英子抹了抹嘴上学去了,走的时候还拿了把铁揪。
他们学校的操场是极大的,春夏秋的时候对学生们来说是福报,可以尽情地撒欢玩,到了冬天就是噩梦了。
今天这种程度的雪初一、初二的学生一样要默认带揪,把路上和操场上的雪铲干净。
到了学校里同学们都带了揪,只有白思莹照旧例没有带,拿着老师给的揪在英子身边慢悠悠地磨着洋工。
“咱们学校就不应该让咱们铲雪,年年学费和拨款都不知道花哪儿去了……”白思莹小声嘀咕着。
“不知道。”英子漫不经心地应着。
“英子,我跟你说件事。”白思莹拉着英子到一旁,贴着她的耳朵边说话,“你最近注意点,咱们班有人暗恋你。”
英子脸一下子就红了,“别瞎说。”
“我没瞎说。”
“谁啊?”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白思莹坏笑道。
英子四下瞧着班里的男生,她真没觉得班里的男生谁是比较特别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比较闹的喜欢拉帮结伙打架,老实的就是低头学习,处对象的都悄悄的,英子和哪个男生都不熟啊。
现在瞧着他们,英子都觉得有点眼晕,她低头狠狠铲了几下雪,反正不管是谁,英子都不会答应的,她要考高中,她要上大学,她要当干部,她要当大官,要挣很多很多的钱。
别嘲笑她的梦想,那个时代的人只有那么点的眼界,在英子的生活中有钱有地位生活得十分幸福的实例只有白思莹,她的梦想就是住白思莹家那样的房子,每天不用自己烧锅炉,不用自己铲雪,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
白思莹凑到她的跟前,“别干那么快,你没看别人都慢悠悠干呢吗?”
“嗯。”
“你真不好奇是谁暗恋你啊。”
“不好奇。”英子直了直腰看着远方,“我不像你,我没资格追求学习之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