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尚未褪去稚嫩轮廓,才刚刚七八岁,抱着膝盖,如她睡前那样姿势,冷冷看着正对他床的电脑大屏。
屏幕上是年轻的钟秀女士,挽着蒋父,正向镜头挥手。
“亲爱的,想妈妈了吗?我和你爸爸现在在巴黎看秀呢。今年有妈妈最爱的设计师,所以可能要多呆一周了。”
“……”
“宝贝,你为什么不说话呀,看起来还这么不开心,家里的保姆没好好照顾你吗?是不是瘦了?看得妈妈好难过——来,笑一笑。”
蒋母十年如一日娇嗔,时不时拉一拉旁边的丈夫,要他也安慰几句。
吵吵嚷嚷间,唯独坐在床边的小蒋成眉头紧皱,狠狠掐紧床单,说话时,牙关紧咬。
“……后天是我生日。”
话音刚落,一声惊呼随即从屏幕那头传来。
“天哪?真的吗?宝贝,你怎么不提前告诉妈妈呢……可是这个设计师真的是妈妈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款,”她显然有些苦恼,无名指轻点颊边,和蒋成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勾人,半敛时长睫如鸦羽,投下细密阴影,“而且突然回去的话,我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哎呀,好烦。”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宝贝,去年是在日本吧?妈妈还从银座给你买了很好看的小西装你忘记了,还有……”
“我不要那些!”
“蒋成,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
小孩儿不过反驳一句。
方才还在耐心帮妻子整理购物成果的蒋父倏然扭头,眼神一瞪,“你多大了,还没断奶吗?”
钟秀连忙拦住丈夫。
“霆威,你别这么说小成——这样吧,小成,妈妈看完后天的秀就坐最早的飞机回国好不好?你在家稍微等一下,妈妈肯定能在十二点之前……”
后话未完。
也就四目相对那一秒,积蓄已久的怨气倏而爆发。
“你闭嘴!”
小蒋成随手从床边翻出一本厚厚童话书,猛地朝电脑屏幕狠狠扔去。
还不解气,他又一抹眼睛,跳下床,一脚又一脚踹向主机,只听几声钝响,蒋母花容失色的俏脸便随着电脑黑屏一晃消失。
随之而来,是响个不停的电话座机。
舒沅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孩熟练地拔掉电话线,红着眼圈,眼泪直掉。
但他依旧看不见她,只又一抹眼睛,便趴回床上,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他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
保姆在外头听到声音,登时停住脚步,随即径直穿过舒沅的身体,推门进去。看他那样子,很快猜到经过,忙去扶人,“小成,怎么了?陈嫂带你去玩好不好,来来来,不哭了。”
“你走!出去!”
“小成,你不要这样,太太最近很忙,等忙完这一阵子就……”
“滚哪!”
他口不择言,胡乱挣扎间,随手摸到床边的闹钟同玩具,想也不想便一并冲人扔去,丝毫不顾及保姆吃痛的低喊,声音越来越大:“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
保姆拿他没办法。哪怕从小看顾这孩子到大,也不敢出声教训,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房间里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如果不把舒沅计算在内的话。
眼前的状况,其实并不太超乎她的预料。毕竟夫妻多年,她知道蒋成一直同父母关系不好,也旁敲侧击问起过他的童年,只是蒋成说话时的语气全然漫不经心,只说觉得父母很好笑,小时候给机会陪的时候不放在眼里,长大以后来扮什么严父慈母?
【真当我是三岁小孩,打个巴掌给颗糖,就哈巴狗一样贴上去吗。】
【他们无非是生了我,当个奖状奖杯摆在家里,需要的时候,我是他们最骄傲的孩子,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踹开,给钱,出力,但凡一点小事做不好,原因只有我不争气。】
他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童年时那段经历,所以能像讲笑话似的,语气轻松,谈笑自如。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蒋父蒋母无来由的听之任之,纵容,宠溺,甚至包容他做所有想做的事,他都还是对他们不屑一顾,像是毫无亲情?
舒沅在梦里,看着他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抽搐的背影,隐隐约约明白了他内心深处藏到几乎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痛意。
就在那恍然的一瞬间。
舒沅试图离开,关上房门,留给他清静。
然而小蒋成却突然回头,眼神陡然锋利: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
舒沅是用一盘樱桃派征服这个难缠小朋友的。
毕竟是她的梦,她想干嘛就干嘛,所以心念一动,手上立刻多了一碟樱桃派,然后她尴尬地递出去,说着尴尬的谎言:“我是上楼来给你送这个的。”
“你是骗子吧?我爸不让吃这种东西,不健康。”
“哈?”
难怪,蒋成这家伙在回蒋家别墅的时候,在餐桌上永远是能不动筷子绝不动筷子,连蒋母讨好他,有次听她说他在家最喜欢吃樱桃派,请最好的厨师来家里做,他都一点不碰。